砖墙 (第二章)

A第一次遇见扑克脸是在十九年前的秋天，那个秋天对A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的。 A和城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是在市中心的游乐园里长大的，他看惯了摩天轮，小丑和彩色气球，梦中都能闻到糖果的甜味……这是属于孩子的天地，A喜欢这里。在游乐园里，有无限量的烤鸡，葡萄酒和新鲜草莓，最关键的是，孩子们在这里能找到同龄的伙伴。虽然一直待在游乐园里有些腻，但A从未想过离开，直到十九年前的夏天。 那是入夏的第一个礼拜天，明媚的午后。A懒洋洋地将身子搭在旋转木马上，一边吃着棉花糖，一边想着为什么自己的好朋友近来都不见人影，是不是他们去看马戏表演了？这时，木马缓缓地停了下来，不再旋转，A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懒得去管。只见几个骑独轮车的小丑嘻嘻哈哈地过来了，小丑们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在独轮车上来回摇摆——他们一直如此滑稽。
其中一个黄鼻子小丑盯着A看了一会儿，又踩着独轮车转了两圈，问道：“哈哈哈，你是A吗？哈哈哈。”A抹了抹嘴角的糖渣，跳下旋转木马：“对啊，你们有什么事吗？又要举办嘉年华大会了吗？”A记得几年前也有一次小丑来找他，是为了通知他去参加嘉年华大会，他一向不愿意和小丑多说话，因为他们说话前总要先笑上一阵，让人听了心烦。“哈哈哈，园长让我们通知你，你在游乐园待得够久了，你的期限满了，该离开了，哈哈哈。”A听了一惊，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游乐园，游乐园外的世界对A来说太过陌生，他手足无措。“走？可……可我挺喜欢这里，再说了，我又能去哪呢？”黄鼻子小丑一直在骑独轮车转圈，他又笑道：“哈哈哈，游乐园外的世界大着呢，去看看这繁华的城市吧，或者随便你去哪个城市，就是别再留在这里了，新的人来了，你得给他们腾出空间。哈哈哈。
”A真希望小丑能从独轮车上下来，把脸上的油彩洗净了然后和自己好好商量商量，他不想再看小丑没玩没了地转圈了，他甚至有点害怕了：“我……我可不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出去会饿死的，我会饿死的！求你们去和园长说说，别让我走……”“哈哈哈……哈哈哈……”这次小丑不再说话了，他们只是笑，只是笑。向一群小丑哀求，A觉得自己很是滑稽。 游乐园不再向A提供任何食物和水，A只好在初夏的蝉鸣声中离开了游乐园，除了那块坠在胸前代表游乐园时光的徽章外，他一无所有。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口，A不知道要去哪。天边传来了沉闷的雷声，乌云密布的天空不再安宁，行人开始加快步速，有人则撑开了雨伞。下雨了。地上的尘土被打湿，变得浑浊、泥泞、肮脏，急着回家的汽车碾压着它们，又将它们溅起，滴落在路边斑斓的野花上。泥浆包裹着花瓣，分不清丑陋与美丽；
闪电击破乌云，也分不清光明与黑暗……这便是游乐园外的混乱世界，A看在眼里。大雨将A浸透，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渗着雨水，以至于太阳出来后他也没能感到温暖，彩虹更是隐在他看不见的远方。雨水的浇淋，阳光的灼烧，再加上疲惫和恐惧，A变得健忘，变得迟钝，变得麻木。棒棒糖的甜味和过山车的刺激在第一滴雨打在A的脸颊上时便被忘却了。 整整一个夏天，A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行走，渴了就要碗水，饿了就讨口饭。刚开始这些都很容易，因为他身上那种从游乐园里带来的特殊气质很受欢迎。可渐渐地，风吹雨打让A的衣服开始破损；泥土和灰尘让他变得不再纯净，不在特别。人们愿意施舍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A开始感到饥饿，然后除了饥饿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终于，在秋天的落叶随风飘舞的时候，A倒下了，他虚弱无比，即将死去。A斜卧在路边，半睁着眼睛等待着，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倾斜了，他想支起身子把脑袋放正，可身体已没有任何的力气允许他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