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寂寞:一个虚拟的邓丽君自传
“我……”,在我的想像中,或者梦里,我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开了头,然后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至于讲述的对象是谁,我早已忘记,或者说,是谁,都已经不重要,我总是这样讲下去。说过什么,我也早已忘记。清醒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开口。总是这样。然而这是春天,天空清明旷远,有种种植物的气味穿空而来,而我,像是在一个旋涡的中心,春天的中心,我惟有陷于沉默。 然而这种痛苦,这种我努力否认和忽略的痛苦却始终存在,它始于相遇、希望、倾诉、欲念,它已然成为一种跨越时空的讯息而存在,像潮汐和血液流动的合拍。它注定要被唤起,一朵没有缘由盛开着的白花,静寂之中的一声鸟鸣,一座空旷的广场,月圆之夜皮肤那种不能比拟和企及的光泽,人群中一个忽然闪亮而后暗淡的眼神,背影,脑海里混杂的声音,都有可能使这种为忘却什么而作的努力付之东流。于是,就成了这样,要么,倾诉,把它讲出,使它为人所知,要么,不再把它当作独有的痛苦而到处张扬。
我需要倾诉,对你。其实,我所要讲的,也正是你所要吐露的,于是,你的倾听就是你的倾诉。那就开始吧,把你的窗帘垂下,让黑夜提早来临,没有人是孤立的岛屿,我们共有的,是我们的潮水,环抱你我,而后延展,在不被了解的远处,它成为海。
总要从最初开始吧,总是这样的呵。
是1953年,1月29日,我出生,那个地方,是台湾中部的云林县褒忠乡龙岩村,就是在那里,我出生。杜鹃花每到春天会早早地开满山坡,火红,燃烧般,那是记忆里的第一场火,它或许已然含有痛苦和欲念的气息,火红,燃烧般,不顾一切,因为,春天,只有一次,对它们来说,再来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春天。我就生在春天来临之前,杜鹃花即将盛开,然后,是茶花,夹竹桃,凤凰花,木棉,野百合,都是一样肥硕,丰腴的花,肉质的花瓣,红色,或者白色,傲然招展,毫无顾忌,贪欢,奢侈,但却深深悲伤。因为,春天,对它,从来都只有一次。那时,我被叫做邓丽筠。我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 我的母亲,原谅我先讲到我的母亲,她有一个普通的名字,赵素桂,她是山东人。我的父亲,邓枢为,河北人,在他18岁那年,他进入军队,然后,随着时日的消长,他逐渐得到晋升,关于这个过程,往往有一个恰当的字眼:
“熬”,是的,是这个字,不是身在其中,绝难想像这个过程的艰难,终于有一天,他成为中尉,也是这一年,他和我的母亲结婚,那时,我的母亲,是15岁。然后,是1949年,我的父亲带着全家来到台湾,就是在那里,我出生。 没有人能够说明生命的线索,一切关于命运的求证、破解,到最后,总是会指向空虚。是的,没有人能够说明,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为什么颠沛流离,为什么,成为“外省人”。在1953年,在台湾,当你被指认为“外省人”,那就不止意味着轻视、排斥,那还意味着仇视、偏见和敌意。是的,在那些来自福建、来自广东,那些在1945年以前就生活在这个岛屿上的人看来,我们,我们这些来自东北、山东、河南或者河北的人,是劫掠者、屠杀者、告密者,是“临时军事戒严令”的发布者,是一切苦难、贫穷的施加者,他们的敌意不加区分,不加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