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见(2)
在大庆路上的某个岔口突然闪出一个推着脚踏车的男子,向这边缓缓的移来,几个醒着的劳工侧目向他望去。这人大概四十岁的年纪,或许刚刚三十岁出头,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瘦削的身体明显夸大了他的年纪。它的皮肤惨白,暴露在阳光下像是一块光滑的反光板,让人诧异是否看到了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头顶阳光照射下来,将眼眶深深陷进阴影里,若不是因为鼻梁还在坚守门庭,这张面孔活像一颗白皑皑的骷髅。他的脚踏车沾满了铁锈和灰尘,映着他那破旧的衣衫,成了和谐的一色。
在这样炎热的午后,所有“有尊严地生活”着的市民都应该在空调房里躺着,而他却还在为生计奔波。所以,我们可以推断他既不是石油工人,也不是专家投机商政客或军人。实际上,他是一个书贩,他的脚踏车拖着的是厚厚的学生资料书,他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大庆路尽头的一所高中。
书贩吃力地推着满载的车子,走在路上感觉软绵绵的,他分不清变软的到底是脚下的柏油马路还是自己的双腿。焦灼的空气和眩晕的街景模糊了他的意识和判断能力。他看到路边人行道上那些几个黝黑的人形,就向他们投以疲惫的目光。那几位醒着的劳工也报以同样疲惫的眼神,并且指向附近的一栋耸着高高吊塔的灰黑的建筑。书贩抬头望去,那座未成形的高楼在阳光下暴晒着,像块儿融化了的巧克力,就连那周围的空气也跟着扭曲摆动起来。他点点头,完成了这段关于彼此职业的无言寒暄。
书贩继续默默往前走,汗珠从身体各处渗出来,将他的衣衫湿透。对面汽车驶过,狭带的风倒使他感到微微的凉意。他终于来到了一座方正的石碑前,石碑旁边横着一排电自动的栅栏门,从那门望过去,一条石灰砌成的道路宽广而平整,几排教学楼掩映在两侧。他看着石碑上赫然写着的“中原市第一高级中学”字样,感到一种威逼的气势,就连那几个行草的书法字似乎也跟着张牙舞爪起来了。
书贩在石碑的阴影下立定,长吁了一口气,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感到紧张我们也没有什么过分指责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的首府来售书,而这所学校又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顶尖高中。首府顶尖高中自然要有与之相称的架势,就在刚刚他路过学校附近那几家装修气派的书店的时候,几个在门口揽客的店主已经纷纷向他投**敌视的目光;而现在,在大门右侧那座碉堡般的学校警卫室里,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人也已经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了。
他原本只在旧城区的一座县立高中门口卖书,他在那里有一帮同样做着商贩营生的伙计,也有一群买复习资料借阅书刊杂志的忠实客户。实际上,那里还是他的母校,只不过,他在那里上学那会儿还是座私立教会学校,如今它已经改名换姓,面目全非了。他那时候脑袋灵光,学习又刻苦努力,整个学校都以他为骄傲,若不是因为家庭突遭变故,他不得不放弃学业担起家庭责任,他的生活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天然地宅心仁厚,又对自己少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有着深厚的情谊,他总是免费地借给学生时兴的书刊杂志看。而他又对书籍有着独到的品味,学生往往受到他本人品行和书籍内容的双重鼓舞,爱戴地尊称他为学长。他对这种精神上的回报也十分满意,毕竟,人生在世,几本书,一群挚友足以。何况自己还充当了一批又一批青春少年的精神引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