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寄南征(4)

或许是岁数大了，活得腻味，看什么也都不顺眼了起来。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他听见院子里的琅琅书声，那是他的小孙女在温习昨日的功课。童声稚嫩如铃，他不由得恍惚起来，当年的江陵神童张居正，是否也是这般，站在家乡的梓树下，握着书卷，一寸寸地揣度着诗句，也揣度着，他那个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梦想。
翁翁，我不喜欢李白！
为什么呀？
你看看杜甫给李白写过那么多诗，可李白就给他写过这一首《沙丘城下寄杜甫》
那个小小的孩子，一本正经地为杜甫打抱不平。
翁翁知道为什么，但翁翁不告诉你，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哦……那孩子低下头，懊恼地去翻下一页。
是啊，李白有太多的朋友，送孟浩然之广陵，送刘十六归山，哭晁卿衡……可这些是应制，是送别，甚至是悼亡之作，是那些鲜艳而浓烈的情感。他是谪仙，胸襟气度，便得是一味的大雅之风。骏发飘逸，就不能郁勃牢骚，扶摇而上，就不能婉转缠绵。可是唯独这首诗，他在沙丘城下独自徘徊，终是把闲愁与思念，把自己不愿示人的一面，浩荡寄南征了。这首诗是从心底挖出来的，还带着体温，只是世人终究不会明白。闲暇时的牵挂，才值得那一份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的深情。
万历十一年，徐阶病卒于松江华庭，赠太师，谥号文贞。
徐阶在弥留之际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当年他探花及第，拉着夏言的衣袖在京城里疯跑，却不小心甩掉了腰带上的金龟。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他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孩子挤过人群，向他扬起手中的金龟。
那条路那么长，那个孩子走的那么慢。
 可是他愿意等，愿意等着这个孩子慢慢走来，就如当年那个风神俊逸的青年走过内阁门前那条长长的甬道，再向他深深一揖。
    下官，江陵张居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