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话·希孟外传（一）

幕一
 
王希孟入宫时，正是秋雨连绵的时节，他那年，方十四岁，罩着青色的衣袍，与诸位学生列行在夫子身后，雨声遮掩了行走的窸窣声……
 
天子卧病，阖宫气氛在这乌云的摧压下变得更为沉重。这群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皆不敢出声交谈，只略低着头，静静匆匆行过廊下。
 
王希孟就融在这群少年里，雨声渐急，他行走靠外，衣袍教雨水溅湿，晕深了一点，他一壁行走一壁抬首侧望，雨水打在玄瓦上，汇流而下，从庇檐穿了线般滴落，形同一副水精帘，湿气丝丝凉凉地透过水帘扑在面上。
 
夫子领着学生快速穿过回廊，引他们进了正堂，待众人遵循过了师徒之礼，夫子才开口训话。他叮嘱这些学生，除画院的修习课程、行止规则外，在天子卧病间更需谨言慎行。
 
堂内放置着一樽鎏金兽足的铜香炉，焚着安息香，烟气丝丝袅袅从宝顶转出来，混织着雨水中草木的芳香，飘散在堂中。
 
王希孟坐在席间，神思已不知不觉地游走远了，忽然听夫子朗声：“散课，首回功课要选呈天子，务必用心对待。”他猛然回神，见大家起身往外，却不知功课为何，只得问同行的学生，那学生笑道：“你听了些什么？陛下卧病，我等作画奉上，无论题材，寓意吉祥则最好。”
 
王希孟回到居室，挽袖铺纸，却只在案前枯坐，听外面雨声绵绵不绝，发起呆来。王希孟自幼修习画道，尤善山水，画工精细，灵动却不足，于是只好入宫来，望宫中老师能指教他技入臻境。可他自选考以来，再也不曾作成过一幅完整的画，“有形无灵”四个字牢牢将他桎梏，他越是刻意追求，越是适得其反。
 
隔壁学生来寻他吃饭，敲门不见应，推门见地上皆是废画，乱作一团，王希孟掌笔蘸墨，耳不闻他，这秋雨寒凉时节，他的额上竟淌下汗来。
 
那学生名叫李怀玉，李怀玉拾起一张画看，走近与他说道：“我看这张就很好，虽说首次功课要选呈陛下，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王希孟放下笔，赧然笑笑：“我练练手……”他便净手拭面，与李怀玉并肩出门去了。
 
李怀玉当他初来乍到，凡事都苛求最好，于是一路都在宽慰他，可王希孟句句都没听进去，他满心都是夫子评画时的叹息：“年岁尚小，工气过重。”
 
二人从居室行至饭堂，李怀玉的嘴竟没停过，王希孟教他说得茫然，却因同窗之故，不好贸然打断，只能耐心听着，直至饭堂门口，他终于觉得忍无可忍，抬头道：“李兄。”王希孟与李怀玉对视，只见李怀玉攒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王希孟只好拱手道：“多谢挂怀，我没事的。”
 
李怀玉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心性直率，听了这句话，只当是自己苦口婆心的劝慰终于见了效，于是他放下心来，露了一个笑，伸手拍了拍王希孟的肩膀：“我们既是同窗，不必这样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