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之人，应许之地(4)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他同时使用两种不同风格的语言：自己创造的语言用于保持自身的纯粹神性，平时被他视为更加“低级”的人类语言被用于建造。很快他发现，他工作量大大减小：他只需给出恰当的规则，再代入一些细节，这些细节便可以在规则的作用下自相演化创造。他越来越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像是在写一部超越现实的小说。夜以继日他进行着这样的工作，白天他在图书馆疯狂地阅读，通过追寻前人的经验来获得更多种世界的可能，晚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给现实创造更多的，真实。他的世界时而平常，时而瑰丽，时而充满怪异的臆想，既有人类世界已知的万物，更有本不存在的虚无之物，但这里时间不是必须的维度，因为那些东西都保存着夸张的实体。不管如何，都十分地，贴合他的欲求。
渐渐地，他的睡眠时间变长而苏醒的时间变少，外人不了解他，都认为他是得了谵妄。而对于他，无人打扰更是创作的不二法门了。他的身体越发显得瘦削，一天可以睡很长时间，苏醒的时候可能只是为了摄取必要的营养和排遗。
大概是在第三百多个夜晚。那天他发现他创造的地形总会有些消除不去的瑕疵：本应该遵守欧几里得几何的角和图案现在变成了非欧几里得的花纹，像是在嘲讽他的本应全能的本质。他尝试调整原先设定法则的一些常数，试图挖掘自己的错误。他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于是他细细回忆起自己创建的历程。世界在他眼里飞一般地变化，他接近虚弱地自我嘲讽最初时期构造的简单的梦境，现在已经被他丢弃入太初之海。接着是他经历稚嫩的创作之后的一段重复期，那段时间他主要埋头于图书馆，所创作的建筑遍历哥特与巴洛克时期，甚至带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特征。他骄傲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小心翼翼地穿越其中。这毕竟是他的应许之地啊，是他花费几百年的时间搭建的完美家园，仅仅是为了向世人证实他理论语言是一把通向世界本源的钥匙，是构建这个世界本质的符号，也只有这里让他觉得这才是他的国度。
他赞许地笑了笑，然后接着向更后的方向走去。接下来的景观着实让他有些震颤。原先的法则并未失效，但视野所及处却变了个模样，像是树枝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生长。他的老家依旧是富丽堂皇，但屋子的每一条形体线都与大地相交。屋后的骏马来自埃斯坎布雷山脉，依旧舒展着骄美的曲线，但却多了一条后足。还有一尊小小的石像，颈部上方多出了一个头颅。好奇心淹没了他，使他不受控制地继续探索。一只小老鼠一窜而过，但他窥见那老鼠原有的嘴偏向于左侧，而右侧多了一道口子，里面露出整齐的人类牙齿。围绕着整栋屋子的石墙从中间开始腐化，洁白的墙面多出了一些矩形螺旋线构成的裂缝，裂缝周遭呈现出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