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tori(2)

他终于下定决心迈到沥青路面上去。斑马线被重复的粉刷压成地毯一样的东西。路不宽，他很快就再次踏上了人行道。信号灯一闪一闪，突然转成停滞的红色，就像乐谱里突无端插入的长音。
他在电控板的下面找到了打火机。他摸出钥匙，启动了发动机。来自前引擎盖下面的熟悉的轰鸣声让他觉得安心。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然后默默地感受着青灰色的东西填进肺部，再从鼻孔逃逸。
他突然不再感到窒息。
车随着出口流进街道，接着艰涩地流向他必须面对的结局。七点四十六分。他本来可以拖到更晚，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有些东西就好像无限延展的网，无论怎样逃都逃不出去。比如生活，比如强迫自己生活下去的宿命。
“是否觉得生活无聊？”
他那时候还是个大学生，在公告栏里看到一张粗糙的传单。手制的，画图技术不怎么样。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纸上除了这句话和配图之外只有大片的空白。那张纸很快被撕掉，他脆弱的注意力也很快把它忘得一干二净。那时他还没有到达，而只是在赶路的途中。所以，提前的揭露往往不会引起任何的反响。人总是太依赖幻想，以至于怀疑自己的眼睛。光滑过挡风玻璃，他感受着那些向后流逝的路灯，感受着不紧不慢地穿行在城市里的那种自如的惬意。
他的家并不远。是那种离市中心不远的高层，相当昂贵。他尽力不让自己想起这一点，然而装在他口袋里的门钥匙却像是长着根会蜇人的刺。他觉得浑身出了汗，清爽地贴在身上的衬衣突然就烫痛了皮肉。他走进电梯，按下代表终点的数字。他觉得自己要被吸进铺着针织地毯的地板里面去。
叮。
如梦方醒。他直起身，快步通过走廊。尽头那套视角最好的套间就是他这段路程的目的地，他唯一可能的归宿。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尽量做到让推门而入的动作自然至极。玄关，客厅。他将上衣扔在沙发上，走进浴室。磨砂玻璃门外是个小小的衣帽间，他把衣服脱光，浑身赤裸地站在花洒之下。很暖，墙壁上还粘着水珠。虽然还没有一滴水从头顶洒下来。他草草洗了个澡，换上宽松的衣服。冰箱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酒瓶，他好不容易从里面挑出几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
“你喝什么？”高中时，撺掇他逃课的同学曾大度地问他。他们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冷风从不断开合的缝隙涌入，肆意刺激着他的神经。烟、汗臭、类似腐败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冲进他的鼻孔，冲进他像是被掏空的身体。
“水。”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大脑已经被此起彼伏的噪声搅得乱七八糟，“水就可以。”其他熟知的饮料名似乎都太复杂，不能曲曲折折地从他拙笨的口舌中绕行出去。他坐在椅子里，用厚厚的靠背掩藏不知所措的自己。很软，软得像要整个地吞进身体。他看着坐在一旁的同学自如地打开电脑，熟练地点燃一支烟。他努力让探出去迎接的那只胳臂显得不那么僵硬；同学又把另一支烟塞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