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6)
我打开门迎来与昨日无异的阳光与花束,倾听一句无声的问候,然后接过盒饭把它放在了昨天的那盒上——我看了一眼背后的挂钟,时针指在了“XI”上,我考虑了一下,换了一件较为整洁的衣服,带上门出去。
欢快的鸟鸣声唤醒了长久沉溺于室内寂静的听觉,走出住宅区到“人群”聚集的商业街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被塞进耳朵,——电器商店里播着6月23日的早新闻,那时尚未有“花”的侵扰,即便世界上存在着小规模的战争,一切也都还富有生机、有条不紊;西餐厅里一个钢琴师带着他开花的脑袋弹奏着肖邦的《Valzer Opera 18 In Mi Bemolle》十分陶醉而欢畅的模样,结束时也同之前一样,收到了赞美和掌声——我感到有趣,就是当那些尸体在想要发出声音说话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会觉得自己的嘴巴和舌头都消失了吗,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发出了声音?它们开着车,成双成对,手牵着手,也走进大厦,各做各的工作——这不禁令人认为,那些残存着意识的尸体依旧妄想主宰、运转这个崩坏的世界,重复着灾难降临前的行为,顶着那捧散发芳香的花束,千姿百态地走在那曾经属于他们的街道上。
不过仔细想想,我并不认为“花”会仁慈到给他们留下自主意识,让他们做出有利于自身而不利于病毒的事情。为此我告诫自己,他们、这所有头顶鲜花的“人”不过是会移动的尸体,没有感情,我也没有必要对他们抱有复活的期望,我需要做的,只是记录我还存活的每一天想做的事而已。
接着我回到了曾经工作的医院,找到自己代班的办公室,在那里诊断一个23号已经诊断出有贫血症状的病人。不过这次我没有要求他去做化捡,而是拿起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上,其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能抵达我鼓膜上的只有无法改变的寂静。此外,我还四处寻找其他目标进行观察,检查他们的生命状况,发现他们大多数的项背与侧面都有相似程度的尸斑(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病发死亡的时候几乎都处于睡眠状态),全身都有脱水的现象,体温也像是冷水一样。
等我走出医院时以及是黄昏时候了,“人们”纷纷踏上回家的路,地铁与公交同往常一样迎来了晚高峰,飙车族们也蓄势待发。
夜幕轻缓地为城市穿上晚礼服,零碎的星辰很快就被地面上如火飞升的灯光所湮灭。路上逛街的“人群”越来越多,很快就变得比肩接踵。他们有各自的家人,各自的恋人,各自的朋友陪伴,成群结队,仿佛还能发出清脆的笑声一样,相反我却独自一人穿行在他们的缝隙间,不知目的地走向归途。“花”可真是温柔呢——我无稽地想着。但确实相比变成腐臭肮脏的丧尸,互相撕扯、争斗直到身体里最后一滴气力被榨干来说,能被“花”杀死,也许能够被称之为一种幸运,哪怕在死后也依旧能够与所爱之人相伴的幸运,在沉睡中化作花朵的幸运……在行人稀少的偏僻小径上,一只流浪的黑猫独自散着步,我向它走过去,它亲昵地蹭过来,发出喵喵的叫声。对它而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类的存在与否大概都是无所谓的,毕竟那些对它的饥饿与即将的死亡冷眼旁观的人的生死对它自己的生存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它仍然没有学会放弃,摆出可爱的模样,乞求他人关怀的目光——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