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山庄-上(12)

后来，幸好托吴大夫的关系，找了一位木讷但老实的赶驴人，来送楚楚进城。
天还微微亮，楚楚父女俩和赶驴人便早早在村口碰了头。荒茫的村道上野草长得疯狂，沉闷中夹杂着凄然的景色。凌晨的空气清冷刺鼻，楚楚的鼻尖被冻得一点浅红，她裹着披巾，脸色苍白，眼袋浮肿发黑。赶驴人正躺在驴车的驾座上补觉，楚楚的父亲躺在驴车后面的稻草里，身上紧紧裹着棉被。江童略微驼着背，右肩扛了一大一小的包袱，江童卸下了肩上的包袱，绑在了驴车上。躺在稻草里的楚父，声音微弱的对江童说：“江童，是我们父女俩，咳咳咳……连累你了，咳咳咳……”楚父还想说点什么，但咳得实在凶猛，便只好忍住病痛睡下去了。
“这两个包袱里装的都是吃穿用品，够用好一段时间了，进了城，说话千万注意点，凡事要留个心眼，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平时不用太省，该用得用，该吃得吃，过两个月，我就可以进城找你们了，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务必要捎封信告诉我！”江童向楚楚唠叨完，心里还是不大放心，便向赶驴人嘱咐，务必要把楚楚父女二人安全送到城里的医院去。
“放心吧。”赶驴人说完就用脚后跟踢了驴肚子一下，便拖着板车上的父女二人赶路了。楚楚含着泪花，不停朝江童挥着手。江童伫立在土坡上，忍着鼻腔里的一股酸涩，努力挥舞着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荒茫的苍道上。

纸厂里有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怪兽，每天从嘴巴里吐出成吨纸桨，倒在一个红色的大水池里，然后等着江童一行工人们去麻涌河边，从一艘神秘的货船上，拖下一桶桶沉重木桶，运到大水池前，由那些身穿白长袍的女道士们，打开那些奇怪神秘的木桶，一同倒进红色的大水池里，和那些纸将混和在一起，最终变成一片片寄到朝庭的宣纸。江童不知道那些木桶里装的是什么，但有一次，江童把木桶搬到女道士那儿后，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掉了东西又折返了回去，他突然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个老人惨叫的声音，江童赶紧从门缝中看去，只见那被女道士打开的木桶里装着一个透明的白发老人，他记得婆婆描述过，灵魂像一股青烟，透明得触摸不到，只见那些女道士，口中念了几句咒语，便把那老人的灵魂扔进了水池里，随着老人灵魂恐惧的一声惨叫，淹没在了红色的水池里，然后从水池里冒起一股刺鼻难闻的浓烟，钻进药厂烟囱，从天上冉冉地向小麻村消散而去。
江童想起了，“久龙宣纸”可以把画里描绘的人相变成现实世界的活人，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江童只是把这件事暂时记在心里，现在的他只一门心思扎在工作上，干得灰头土脸，不分昼夜地忙活着，只记得头顶上永远有一只不熄灭的冷白的烛火罩着他，他没有再回家看江父江母一眼，白天黑夜都呆在纸厂里，他每天扛着疲备的身躯，在汗与泥里淌过去，整个人一下子也迅速消瘦了下来，但即使江母知道江童的情况，嘴巴也不见有丝毫的松动。他们相信江童终有一天会再也无忍受眼前的一切，那时候便是江童放弃楚楚的时候，也是证明了他们始终正确、客观和通情达理的胜利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