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常春》· 一(5)

三
常春从府邸中出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穿着灰蓝色褂袍与白色长裤，脚上穿着褐色布鞋。一条长辫束在后颈处，两颊旁两缕发丝自然下垂。她向来不喜欢镇上一般女性的穿着：及腰长裙，繁复的发编，发簪和种种首饰。虽然她也不差买这些的钱，但她觉得这样十分地多余且沉重。常年的简洁穿搭让她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转眼间甩下两旁同向而行的路人一大截。
在这偌大的府邸中，与她同龄的玩伴一个也没有。所以她时常跑出来到街上闲逛，结识了不少商铺女孩。这些女孩们每天都要帮父母做生意，平时做一些杂活，也招徕买东西的客人。和她们在一起时，常春从她们身上学到了不少热情与开朗，但常春时常感到孤寂，即便和她们干活时也如此。从小不缺吃穿的她不需要依靠小小见方的店铺过活，而每当她看到商铺女孩们奋力工作时，一种隔阂感紧紧擒住了她，就像一道厚重的铁幕落在她和她们的心灵之间。她感觉自己并不真正属于她们一员，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种落寞，困扰了常春许多年，成为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慢了下来，在手中摩梭着陈和给她的令牌，最后停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入口。临近黄昏，大多数店铺即将收摊，来往的顾客也渐渐稀少了下来。这里就是平时她和商铺女孩们相处时待得最久的地方，而常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进去，而是驻足不前，明知现在仍能在她们归家前找到三四个。

过往的苦闷和今日的不安像两股旋风，把她夹在两个风暴口的中间，一个顺向转，一个逆向转，使她几近失去平衡。也许，我不应该告诉她们，她们也不会理解，常春暗想。可又能跟谁说呢？
常春又看向那个乌黑锃亮的铜制令牌，边角的磨损在下沉的夕阳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好似夜空中的金星或是心宿。她望向夕阳，一轮橘红的浑天圆盘悬挂在西天的山顶，静止不动。斜透过层层的大气后，夕阳早已褪去了晌午时那富有攻击性的耀眼光芒。常春感觉，每次眨眼，它都会偷偷向下挪动极小的一步，生怕常春发现它在做什么亏心事似的。她曾听长辈提及说，不要完整地看日落，它会慢慢地、轻轻的夺走你所有的力气和意志，使你一晚上都变的沉沦。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可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夕阳处移走了。
她还是转身离去，穿过了几个街道，经过了无数的小巧的摊位与豪迈的饭店，观察着四周的路人。他们或喜悦，或哀愁，或忧虑，或愤恨；有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味，有的赌钱赌到身无分文；有的在匆匆赶路，有的像她一样在闲庭信步。但，无一例外，没有人愿意多给这个游荡的姑娘一眼，连惊鸿一瞥都不愿施与，如同说要割他们身上的肉。也许人们的心彼此并不相通：他们有他们的苦恼，我也有我的，我们谁都不欠谁。皇宫的巨变，外面的世界，娘，还有那个煞笔陈和，都与我无关。常春一路想着，走着，想着。走回府邸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才发觉自己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