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时我在想什么-村上春树(3)

如果说一个月史上二百六十公里就算“跑得认真”，三百一址公里恐怕算是“跑得扎实”吧。随意距离的增长，体重竟轻了下来。
说起来，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也罢，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地写文章也罢，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和同什么人一起做什么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是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许多来。
大学毕业之后经营一家饮食店，认识到了与他人相处的重要性。人无法独自生存下去，这本是不理所当然，我却是脚踏实地学到的。尽管有点走样，我也渐渐掌握了类似社会性的东西。从四处碰壁之中，学会了生存的诀窍。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尽管如此，我几科不曾思考正儿八经的事情。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它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实体又不是实体。对于天空这种广漠容器般的存在状态，我们唯有照单收下，全盘接收。
不过，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想起来，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能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不同于他人的景致、感到不同事他人的东西、选择不同于他人的语句，才能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来。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于我乃是一份重要的资产。
我跑步时，忽然浮想联翩。我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时间自会拿走它那份额度，怨不得任何人。这就是游戏规则，就如同河水向着大海源源不断地流去一样。

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阿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令人怀念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