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沉香屑(3)
他拾级而下,悠悠走出大堂,走进日光充盈的廊下伫立,看元公馆的草色从庭院蔓延到墙外,一路向下,摧枯拉朽地烧到山脚处。
他站在明晃晃的阳光里,连睫毛都被照成毛绒绒的白金色。要不是那双眼,那向后梳起的,油亮的黑发,他与教堂的里的耶稣像并无区别。
他鲜少有大表情,眼睛也是一贯没什么温度,搭上他苍白的脸和薄嘴唇,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盛气凌人。
那位来元公馆打秋风的穷亲戚很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揣着从元稹那边讨来来的支票,顺着草色匆匆下山。行到草色荒芜处,站在山脚柏油路的转角处斜睇一眼山头上那座摩登的白色洋房,嘀咕了几句“病痨鬼,一脸死样。”
白居易开着一辆老爷车,从那人身边经过。他的老爷车真的是个老爷了。车框与车门框里哐当地响,马达与引擎轰轰隆隆地鸣,凑在一起吵得白居易耳鸣嗡嗡。
固然,他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但透过车窗,看见他尖着嘴吹支票,耷拉的三角眼里精光四射,油腻腻的红脸上却看不见笑影,拧着稀疏的眉,嘴皮翻飞,扭头朝着元公馆的方向啐了口唾沫。
白居易不大瞧得起这人,虽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一个市侩的小人。”他开着轰隆隆叫的老爷车,开过他的身边,沿着柏油山道往元公馆而去。
他在教会学校任教,是学校里头少见的东方面孔。如今上海与南京的局势大多稳定,有些来香港避难的老师便收拾东西回上海、南京去了。一时间,教会学校空出许多职位,竟有些青黄不接。
他与元稹是同门,只不过徒担虚名,在学校时这位元同学便不常来上课。他听人说,元稹是混血,母亲好像是俄罗斯人还是葡萄牙人?时间太久,他也记不大清了。像这样的混血儿,在香港总被排挤,白人疑心他们不纯正,其心必异,港岛人暗地里笑他们是杂种,在他们眼里,异邦女人总是不检点的。
在香港,大多的混血儿,总是出类拔萃地没出息。元稹是个例外,听说很会交际,颇有些魄力。但是个病秧子,又因着身份不尴不尬,闲言碎语不少,风流轶事遍地跑,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如今他年岁渐长,二十四五岁了,也就不乐意抛头露面。白居易也是托了老师引路,寻到元稹门上,预备请他代上一学期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