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乱神(2)

他偷看了祖父胡乱记的道谱，说是学子阳葬七七四十九天就魂魄消散:每七天散一魂。三魂七魄散个干净以后，天魂归了天道，地魂留了人间。人魂，也叫命魂，则落入阴间庠序了。
“我想，”他说，“唯一幸福的要处是，虽说是惨死，且魂魄也都支离破碎，但真到了地下也不会真的如死时那般缺胳膊断腿的。”倘若真就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躯壳去那庠序报道，面子上过不去且不说，要是脸上破了个大窟窿，在进食的时候被旁人瞧见了可是要被腹诽的——我问他说话怎如此，他回我年轻时照着书背的，说话是这样吧。
“进食？”
“吃相。你见过死人吃相好看？”
哪怕是死人，吃相也得尽量端正，挺直了腰板做个数，也别管用不用手抓食了。所以， 为了不受流言蜚语，自然要完完整整的定个规矩。这道理是公理，任阴阳两界自由出行。阴间的山长督学这样呕心沥血——死了却没有心和血了——制定一套完整周密的规矩。并且以名人为标榜。活人以死人为标榜，死人自然以活人了。天南地北活着的、有名气的，就一律拿来赞扬一番，嵌到自己的校训里，流成赞歌。

“名人的雕像拜一拜是好的，至于山长和督学就不必了，中秽得紧。”
干净几年，使方圆百里的鬼差看到自己的光辉，好报告给捕头和判官，以致阎王、平等王、泰山王。犄角旮旯藏起来就好了，能一睹城隍风貌者并不在意细枝末节。
“果子熟了就会蛀了。”
想要招揽名声，必定要让阴魂心甘情愿跳进来。堂堂正正在阴间里活了第二辈子，话却要是说阳间的，什么“禁止越俎代庖”“学海无涯苦作舟”“都是为了童生们好”都出来了。防反是学的阳间里的督学，督学的同阴司的地主一起剥削，也心甘情愿。熟捻于这类东西久了，他们也不清楚多少东西本该是自己的。
因此，他们霸一方地，斜眼歪头，睥睨万千。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跟着的孤魂野鬼也谋个一职半所，在庠序来去自如了。
“是这里的前身？”我问。
“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他又开始和我说。讲这么多他肯定在藏什么。说山长督学不被地府认可、穷乡僻壤也能生出官威。鬼物不谈，何提人呢？
古书上记载，被荒郊野岭的猛虎所害的旅人，会成为一种名叫伥鬼的厉鬼，就此跟随猛虎，一同迫害后续路过的旅人。其实不止于虎才有伥鬼，山长和督学也会有，那些从阳间刚下来的人魂如果成了教习会初步保留一些阳间的人性，但是！这阳间的糟粕怎么能染指阴间呢？于是，但凡不能与山长为伥的魂灵，大多身死道消，唯有极少数审时度势灵机应变的魂灵能够得以幸存，而这类灵魂往往十分有趣，被学子们奉为追捧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