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蛛(5)

这样想来，还是抱着这座楼梯始终咯吱作响的老房子来得实在。如今的家里，每上一级台阶，我都得踮起脚尖，小心翼翼不要踩到任何一只花大价钱买来的蜘蛛。实在因为现在房子里面已经太多可以到处爬的外来者了，我很担心它们在消灭虫子的同时会不会好心给我留下一块可以睡觉的地方。
不久前，朋友还盛情邀请我在他家暂住几天，我决定留在这里的理由有两个：第一是儿子肯定愿意整夜与心爱的蜘蛛为伴的，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面，还得注意外面有没有人注意到房子内的景象心生邪念；第二，搬家公司唯独把妈妈的床留了下来，他们说，这件家具受蛀虫影响严重，建议我不要把它与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这让我感到十分苦恼。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换来的结果就是我留在这里，顺理成章躺在床上，一边阻止蜘蛛，一边亲手清理把这里当成避难所的虫子。
独处的好处比我想象中多，不用疲于奔波，我可以放松地看着灰白的网一点点布满窗户，像是劳作的蜘蛛每铺上一层，太阳斜射进来的光芒就被吞噬掉一点。我将双手枕到脑后，儿子在隔壁跟蜘蛛玩耍的笑声也逐渐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取代，那一定是惊慌失措的虫子从自己的安乐窝中爬出来，一头撞到了绵密的蛛网上发出的声音。它们没那么动人心弦，因为我始终还是对蜘蛛这种多腿昆虫爱不起来，不过只要它们懂得识趣地避开我，并且能让我的儿子缓解学校的压力，那我也并没有充分的理由去要求它们离开我的家。

然后，就像曾经看过的书里面写的——忽然，一阵奇异的光闪过我的头颅。我就是这样的感觉，一瞬间想通了。妈妈十分衰老了，她的愿望是不切实际的，因而格外害怕家蛛。但是就连一刻也不能容忍蜘蛛出现在自己视线，甚至家里面任何一个阴暗角落的她，最终也无法阻止蜘蛛在儿子的瓶瓶罐罐间生存繁衍。在妈妈离开以后，世界就再没有与蜘蛛抗衡的能力，该到倾盆大雨将东欧与亚洲的蜘蛛赶出巢穴的时候了。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从前的那一只家蛛，在没有电的夜晚，它从衣柜下面爬出，高傲地站到我面前。从家蛛的身上，隐隐约约涌现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那是夜空，又不完全是，茫茫多的星星在一个铁塔周围闪耀着，里面装着的人隔着电子屏幕正冲着我们微笑。我想，可惜妈妈不在这里，或许她也永远不会承认这种改变，但一点都不妨碍她享受家蛛带来的益处，它总是毫无保留地通过教育去改变每一个不接纳它的想法。
它显示出一种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