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滩(6)

研究所中的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可见的疲态，许璐开始想象两个月的时间中他们是如何研究的，在太阳久久不落的地方，在这片不明所以的冰海中，机械性的每一天连成了一个迎不来黑夜的极其极其漫长的一天。
她回忆起了家中矛盾爆发的那段日子，整夜整夜的难以睡去，不是听到母亲低声的啜泣，就是父亲在自己门前反复的踱步，弹开打火机金属盖的声音，故意大声放杯子的声音，啐痰的声音……这些声音有大有小，机械的，震耳欲聋，她恐惧着父亲随时冲进他的房门，她想象的自己将会被何种方式殴打，也许是被揪住头发摁在墙上，也许是直接在肚子上的一脚。那时的许璐也如现在一般处在没有尽头的白日里，她是喜欢黑夜的人，但当黑夜不再安静时便皆是让人不安的白天。后面的走访她都没放在心上，只是跟在领队后面记录着，别人说什么她记什么，偶尔会抬起头来装作认真的聆听，甚至还能装模作样的搭上几句，就这样她如愿挨过了一天。
许璐来到自己的休息舱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她找后勤的人要来了毯子打算遮住船舱内圆形窗子透出的日光，她抱着厚重的毯子站在圆窗前望着窗外平静的红滩，早上她只是站在岸边眺望这片红色的海，现在她仿佛悬浮在这片海域之上，她望着望着产生了想要跳入这片没有边际的红色的念头，这种念头刚产生她便意识到了危险立即回过神来。许璐不再纠结如何才能遮住日光，她低身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扒着窗边，她被红滩彻底的吸引了，红滩源源不断的赤色海水在填补着她心中一直缺失的某处，一切逐渐安静下来，许璐现在感觉自己身处安全的夜晚。她背过身倚靠着圆窗，又像是倚靠着红滩，她拿出手机找到了上次未读的邮件，在那之后发件人又连发了几封邮件，她逐一点开： 璐，听老师说你拿到了咱们学院最好的实习资格，真的祝贺你，当初你和我说要成为前线记者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我现在回到家乡这边了，在一家杂志社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活儿，你还记得吗，大一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说我以后想做时尚杂志的主编，没想到几年的光景环境影响的整个时尚界都不见了，说来也真是好笑啊！不知道你家里怎么样了，希望你在那边过的都好。寄信人，乔安妮。
第二封：璐，其实我还是担心你的，自打你家里知道了咱们之间的事，你父母的态度好像比我想的要激烈，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贸然提出去你家的请求。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我们会比现在更好吗？我很想念你。寄信人，乔安妮。
第三封：璐，北极的极昼是什么样子的呢，听说太阳会一直悬挂在天边半年之久，你会困扰睡觉的问题吗？我们在一起时，你经常在睡梦中惊醒，我也总是起身抱住你，然后许久许久你才会再次睡着，我常说你很像婴儿，半夜固定的时间哭闹，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是真的睡不着，还是只想找个借口被拥抱。寄信人，乔安妮。
第四封：璐，如果你想我了，我们可以再见面的，我知道，我知道这样讲毫无理智，我们本应该有各自的人生了，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去思念你。璐，我每天都能看见新的月亮升起来，可你在的地方呢，我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我只是很担忧你。寄信人，乔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