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羽(9)

“总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我们一直都在路上，不是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忽然就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仿佛沙漠里跋涉许久的旅人在一眼清泉旁卸下行囊，仿佛羁旅天涯的游子回到了故乡的柳树旁，如释重负，洗去经年的沧桑，自漂泊后安定下来，发自心底地轻松快乐。他的眼里充满了光，就像繁星，在夜幕下与星空融为一体，那样柔和，那样深邃，在我身边却又好像远在光年之外，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青年该有的气质。
我不由得被这充满希望的笑容感染了，赞同地狠狠点了点头，“当然啦，未来肯定会更好的。我们一起加油啊！”
……
那天他和我聊了很久，最后看我有点犯困了，他轻轻拍了拍我，让我赶快回家睡觉，不要耽误我第二天上学，地垫和靠背他一会替我收好。我隐约记得自己看了一眼表，已经很晚了，可他好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他，“小哥哥，眼瞅着这天就该亮了，你不打算回去睡觉吗？再呆久了可就容易着凉了啊。”
“你先回去吧，我还不困。过一会再回家。”
他还是在抬头看着夜景，我竟依稀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舍，我迷惑地揉了揉眼睛，心想着一定是太困了出现的幻觉，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回家。但就在我扭头要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了我，

“那个，你以后就叫我鸿羽吧。”
“鸿羽？”
“嗯，诗经里的那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今天聊了这么久，谢谢你，小周。”
“你教了我这么多学校里没有教的东西，是我该谢谢你。”这么久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我有点受宠若惊，“那就晚安啦，鸿羽！”
“嗯，晚安。”
我走到门口时，恍然间好像感应到什么一样，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是邻家大哥哥一样的鸿羽背对着我，温柔的气质陡然一变，银白色的光照在他的手臂上，映着他的皮肤苍白的透明似的。漫天星光下只身一人坐着，只有身侧的影子。晚风吹过，微微吹起他的发梢，又勾勒出他极清瘦的腰身。
夜凉如水，他仿佛是天上人间的摆渡人一般，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溯，极致的美又极致的苍凉。
我迷迷糊糊地走下楼，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古诗文鉴赏里的一句“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只是我真的太困了，来不及想那么多，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就是在顶楼，我眼睁睁地看着鸿羽在栅栏旁纵身一跃，想拦着他却动弹不得，只能焦急地喊着让他赶紧上来。可他就在下坠时化出了双翼，振翅向天空中飞去。到了空中时已变成了一只鸿雁，围着楼顶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在我看他看得正入迷时，他却忽然仰天长鸣一声，那声音仿佛有穿云裂石一般在夜幕下回荡不息，然后他便像烟火一般在空中化作了一片片羽毛，我拼命探身向栅栏外，想要够住一片鸿羽，可就在接住和我的掌心触碰的一刹那，四散的鸿羽一下便和满天繁星一起化作一串串深蓝色的代码，漂浮在空中，脚下的楼顶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代码排成的小路。我拼命向前跑，想要去抓住漂浮的代码，却只能听到远处一声声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