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院旧闻(8)

飞星的眼睛里从那一刻起有了星星。
伊笑起来，眼角有井院里桃花的娇色，笑靥里有向日葵的光芒。这样的笑，卖胭脂的徐娘没见过，卖笛膜的赵瘸子没见过，卖百合香的陈夫人没见过，茶馆里的闲人没见过。
那一天，常胜下马带着飞星回房，飞星借着酒劲闹了一通，才消停下来，常胜便请使唤的人退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七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大约正是因为会散，才愈发衬地这些时日的和美，但该散的，到了时候自然会散。那些在亭子里小憩，廊下弄笛的那些日子，不是年年会来的燕子，它飞出井院青黛色的高墙，就真的一去不返了。
第一个走的，是飞星。他和常胜一起到外国，作洋学生去了。将启程的前一天晚上，纤云儿凭着西窗，剪下飞星过腰的长发，理成年轻学生时兴的短发。飞星有些不习惯地晃了晃空荡荡的脑袋，纤云儿笑着揉了揉飞星柔软的发心，他褪下旧衣裳，穿上小西装，这时候纤云儿这才发现飞星已经是个漂亮而又锐气的年轻人了。蒙蒙亮的清晨，井院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他和常胜一起奔向透着曙光的未来。

紧接着，调令放到芜穹面前。按说调令一下，自当立马开拔，不过这一次芜穹不光自己走，还带走了纤云儿和井院的地契，井院的大门一锁就是半生。可两人在外面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只不过时光荏苒，世事变迁，芜穹已经不是旅长了，纤云儿也只被人唤作纤云了。两个人分得了五亿分之一的缫丝厂，揣着一纸空文回到故地。他们带着老夫老妻极易满足的笑容，这已是两个顶和乐的老人。
那么井院呢？不，这里只有人民公园了。井院那高高的围墙被拆下来，这样上班的人可以从竹林间的小道抄近路去厂子，闲人可以倚在柳树下放空，放学的小孩子可以站在水池里掰桃酥喂小金鱼，扑蝴蝶。
至于芜穹和纤云两人，得了空也喜欢往那儿逛逛。他们从大大小小的见面会议中抽出空来，从寓所出发，路过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在汉白玉小桥上望着已经长得十分辉煌的桃树，在假山石边数着当年的划痕，最后在余辉中扶向路回寓所。
最后，来公园的只有纤云一人了。她还是喜欢斜倚在亭子的栏杆上小憩，只不过绢扇换成了蒲扇，华丝葛夏衫换成了棉布短袖。有时常胜和飞星想来看他，都被她拦下来。因为他们俩已经是很有本事，又很忙碌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