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坠落(9)

他抬头。循他目光看去，看到几粒星星。城市里的星星夹在高楼之间，显得暗淡。我不知道，他开口。我只是希望。
他静静看着我说，这样的经历一定会造就与众不同的性格。我只是自嘲地笑笑。
不知何时雨滴又开始下落，然后倏忽间变得密集。盯着路灯像地面上深色的小点逐渐连成一片，不再说话。不知何时一滴水珠将香烟上仅有的一丝火星扑灭，只好扔掉它。刘海在眼前凝成几绺。雨水从发梢滴落在脸上，怎样也抹不干净。透过雨幕看他，正好和他的目光相遇。用衣袖帮他擦擦脸，然后轻笑。雨渗入眼睛，疼得让我皱眉。
他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我们进去吧 。
带着果味的莫吉托，清新之后有着微微的苦涩。很亮的闪电，如同被劈开的漫长黑夜中露出的短暂白昼。然后是炸裂般嘶吼的雷。我从小就喜欢雷声。它是暴力的，匿在黑暗里，让我感到恐惧和兴奋。不时会向往一些暴力的事物。有时会想象和自己讨厌的人打架，一拳接着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掐住他的脖子。这是幻想。而现实是，破碎的镜片飞过后，我疼痛地低声呻吟。

突然觉得冷。雨停人散，在他房间的阳台上抬头看星星。那一颗颗发光的小点在不规律地颤抖、旋转，不断地排列和组合。它们染着淡淡的绿色，周围微弱的光晕五彩斑斓。使劲眨了一下眼，天空变得雪亮，星星变得漆黑。它们被压缩成一张网，不断向我靠近，直至将我缠绕…
在他家发三天高烧，进医院查出肺癌。住院。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曾经抽了多少烟。又昏迷，要每天注射葡萄糖维持生命。
一切都是他在操持。我只是把身份证递给他，他替我办好住院手续，喂我吃饭，和我聊天。难眠的黑夜里，他握紧我的手。我从未和一个人如此亲近过。即便是我的父母，我也要尽力才能发现他们对我的一点温情。可是他，一个陌生的人，似乎决意要陪我走到生命的终点。
一次化疗，我趁他不在偷偷问主治医师我还能活多久。医生隔着口罩回答，治疗后至少可以两三年。那如果不治了呢，我问。可能就一个月吧。
我想我并不畏惧死亡，至少目前无牵无挂。病房的窗户下面是医院的院子。白天，把枕头竖起来靠着，能看到门诊楼的红十字和蔚蓝的天。云有不同样子。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开阔，和躺在内蒙古草原看天一样的感受。雨天阴沉沉，小小的院子让人感觉压抑，就经常拉上窗帘和他一起听歌、聊天。我不清楚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终于学会了珍惜。不用再住院了，也不要剃光头做化疗。有一天我对他说。我要给自己放最后一个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