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哑歌》(2)

石像没有名字。无人知晓她出自哪位石匠之手，更不知她的原型是谁。她的意义仿佛不是用来纪念什么，而是一种偶然。她曾经美丽过。她垂眼薄唇，楚楚可怜，眼波妩媚。她虽是石雕，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柔软。人们总担心，她石制的长裙，会被长风吹起。在很多年前，曾有酒徒在深夜听见女人哀伤的歌。那声音，像是一只白蝶飞过，翅膀美丽的震颤。酒徒循着那歌，舞蹈着寻去。他看见一位神情憔悴，宛若碎玉般的巨大女子，在月光下吟唱着那歌。酒徒站得很远，怕惊扰她的歌唱。他惊羡于她的美丽和歌喉，却不起淫心。待到天亮时，人们发现了在石像前吟唱的他。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志，乡间的巫师惧怕他找上门来，他们无能为力。于是，人们放任他整日在石像前吟唱，像是孤魂野鬼。人们惧怕神威，不敢随意将石像移动，更不敢将其销毁。自此，人们在路过她时，只得掩住双耳，低首而过。
过去很久，人们失去了对传说的崇拜。石像，容颜已逝，没有人再驻足赞赏她的美丽，无人再猜测她的来历，更无人愿意去触摸她的脚踝。人们无视了她曾经美好的一切，却发现她残缺的手臂。
风刮紧了，他的眼蒙上了灰尘的影子。天色昏暗，风将一切吹得暗沉，天空似块块霉斑。那尊石像愈发模糊难辨，仿佛在风中舞蹈起来。他僵着身体，头也不回，指向石像。他说，你听见了么？太美妙了，你看，她在朝我挥手。她死拽着他的衣袖，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像是绽放的花朵。她说，你中邪了！快走啊，回家！回家！

她的声音在天空中回荡，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你真的没有听见吗？他问道。她看了看天，又回望四周。广场上剩余的行人，纷纷用手捂住口鼻，极力不吸入这风吹来的灰尘。她的泪水在脸上滚出一道泥印。她央求，快带我走吧，我怕……
他竟然也跟着歌唱起来。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尖锐又厚重沉闷，听久了一定会头痛。他正视着石像备受摧残，毁容似的面孔。他眼神温柔，向石像走去。她扯着他，骂道，你一定是中邪了，快点醒过来啊！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平静地看着她说，你真的没有听见吗？她问，听见什么？你的鬼叫吗？他摇摇头，指向石像，你看，她张着嘴巴，一定是在唱歌，巷城人都知道。虽说没有声音，但你一定可以想象出来的。就像那些可怕的故事里一样。她看他没事了，朝着他后脑，狠劈一掌。我试一试。说罢，她便闭上双眼。他提醒道，你得把眼睁开，不然想象不出来。她睁眼，一会儿，她说，我看到了，她的歌。真的很棒，花似的。他疑问道，花？她向他贴去，真的太棒了，这首歌。他说，当然。她问，你知道那条石臂去哪了吗？他说，不知道，这个问题巷城人的答案多了，没一个靠谱的。
不过我可以给你编一个出来。你说啊，她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野鸟叨食着初生的晚灯。他说，那条手臂被风刮散了，散成了亿万灰尘，飘到天上去了，也可能飞进咱们的肺里。天是黑色的，你看见了吗？他指向天空，那里都是她的歌声。石臂的灰尘不是星星，不会发亮，却可以把天涂成了黑色。迟早有一天，她不止会缺胳膊少腿，甚至连底座都会被吹个不剩，我们也一样。那时，这首歌就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