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件可写的事》③(2)

“子美兄，这些年……”
有风起，樱花飞舞，衣襟鼓动。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范阳起兵，次年潼关失陷，圣人幸蜀，分置制诏；太子灵武登基，东讨叛军，你从长安贼营中逃至凤翔，授左拾遗。长安收复，你终因房琯案牵连被贬华州。后关中大旱，辗转入蜀投靠严武；后来，出峡，沿江而下，夔门暂居；后来，继续南下，兜兜转转，终到此地，冥冥中你感到这就是你的归宿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也像是一场大梦。
少时漫游齐鲁吴越，想着天下之大任我作为，老来却只能栖身于一叶扁舟。曾于名山求仙问道，于古刹青灯参禅，炼金丹、诵佛经，到头来只落得耳聋齿缺、风痹、肺病、消渴，连最爱的酒也不能喝了，可这大罗天、无色界却仍是不可捉摸。
年少轻狂，文欲追屈原、宋玉，武妄效太公、孔明。什么“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到头来不过是“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明明嗜酒如命，作饮中八仙，却无自己之名。呕心沥血雕琢字句，却总觉缺少一分灵气。上了《三大礼赋》，也写下《三吏》《三别》。干谒诗逢人就写，最后还是靠郑公推荐，赐了个银鱼袋。回过头来，自己当真是想报效朝廷，心系苍生，亦或是为了荣华富贵、一世虚名……
风渐止，两位老人佝偻着身子在花树下静静相对，咂摸着暮春的大唐，四周花瓣摇曳零落。
恍惚间，时间仿佛回到数十年前。那时，你还是“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的狂想家，他还是最受皇上宠爱的音乐家。你们在东都的大小府邸不期而遇，身形都挺拔如剑，目光都澄澈若星，远远望见，只隔着人群对饮一杯清酒。那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那是回不去的盛世开元……
想着想着，本就浑浊的老眼再蒙上一层水雾，世界映在眼中犹如万花筒。你知道，面前这位曾经的“大唐第一歌唱家”的遭遇也不会好到哪里，于是千言万语终是化作心底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