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一片自己的湖面(2)
正当她为这个不着边际的戏剧性比喻暗自得意时,一串男声乍起:“您识字吗,小姐?”
她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今天都是政治新闻啊。我猜后面排着的绅士们怕是对议会的消息更着急些吧?包香肠的油纸在那儿,隔壁阿蕾特的铺子,我猜那是您需要的。您识字吗,小姐?”
“我看得见。”维吉尼娅回敬道。
她还记得那个穿戴成斯宾诺莎相的老售报员怎样佩戴起一幅宽厚的神情,不安心地打量着她手中皱着的纸币和她皱起的眉头的。回过神来,她咀嚼起副标题的一行小字。极狡黠极冷酷的一串花体,笔触伸展如绅士们烟斗交错:“健康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男士方可应聘。”
水鸟三两鸣叫着从湖面上掠起,维吉尼娅喃喃道:“真愿我是盲的。”
云团缓缓游移,轻光落下,岸边朦胧如拂晓。维吉尼娅抱着膝,看风如何将浅金色的垂柳荡入湖面,枝梢蘸着流逝的时间。她彻底不在乎几点回家准备弟弟们的晚餐了,任凭回忆连同思绪没入波心。
当时,她几近怒不可遏地塞钱向他,而后粗暴地夺来那份报纸,一定很鲁莽吧?就像任何一个被乏味的纸张捆扎的无名魂灵,喔,怪诞如艾茹、杜艾萨、露西菲拉!维吉尼娅自嘲着地品味着这个词,“失礼”,在她父亲的斥责声里日夜响起。的确,想起偷偷读来里尔克评论塞尚的那个譬喻,自己无非是一个波西米亚人,一个永远的异乡人,佩戴着贫穷十世的诅咒——她不弯折羽毛填充枕头,却削尖它作笔。她去偷书,去剪报,去捕捉所有被遗弃的破碎字眼浇灌自己。她时刻旁观,时刻愤怒,声音投掷入这个文明的汪洋,没有回声。她叫喊,她不得语。带着愤懑,回想起这世界里被接纳的、谦卑贤淑的部分:玫瑰剑兰相映的工艺,山鹑浮油光的筵席,平整松软如雪堆的被褥,不灭如疲惫祷言的火炉......繁复字句串联成“体面”,写就除她之外的每一个她。姐姐汉尼娅迷恋丝绸被单上的针线活,妹妹伊万卡和曼妮整日围炉忙碌,准备兄长们放学后的饭食。
日日夜夜,如此往复,无边无际的“体面”勾勒出不可历数的她们,其中每一个都面目模糊。
漫延如无调性旋律的日子里,捧着四处捡来的报纸的维吉尼娅从角落里偷偷抬眼——被称为“家”的空间总是填满了起居室四周团团转的身影。她和她,佩戴着被称为名字的短小音节,如同包裹着蔷薇花边的长裙和蕾丝锯齿的腰带。没有名字的她们。或许是谁乐在其中吧,观赏房间的四壁浸透她们的生命和创造力!丝绒窗帘点缀着乳白玻璃,女性气质铺面而来的梦想!最后,还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