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黯(2)

“太太怎就这般不幸？怕是苦了少爷您了。”
柳绛纭念完这句，皱眉咳了一声，双鬓如黑云般飘动，显出一堆米粒大小的耳坠，是深不见底的墨绿色。
俞承裕揉了揉太阳穴，默不作语。
窗外的天是一片耀眼，没法分辨到底是云还是日光，只有池边的梅树与风摇曳，在水面投下颤抖的影子。
夜幕漆黑孤清，微弱地闪着星光。
“月亮又缺了。”俞承裕从卧房中醒来，喃喃道。
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他被人扶正坐好，额头留有些残余的滚烫。
“昨夜少爷发烧，厢房里住着的姨姑娘来访，我们就没贸然应允。”
话音未落，一阵幽香飘来。
“少爷可好些了？”柳绛纭神色有些慌张，“老爷吩咐的话还未传达，我便连夜叨扰，恕我鲁莽了。”
俞承裕此时纵使意识再朦胧，也难违父命地起身开口：
“不怨你。父亲说什么？”
他见她咬着嘴唇，暗使眼色，房中只剩二人。
“是说……”柳绛纭低头，似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今日要带太太到城郊去。”
说完这话，她猛然喘出一口气。
白昼正打退黑夜，曙光渗入视野，苍白得几乎没有颜色。
眼泪如一团固体塞紧俞承裕的喉咙，难以发声。他久久地凝视她秀美的耳廓，双手带着渴望。

月亮淡成一枚晕黄，向朝阳投降。
俞立综的船队如期返航。老头精神矍铄地跨进槛来，见院中整洁如新，更是心情大好，张口唤起两个月前带来的小姑娘。
“父亲。”俞承裕慢步走下台阶，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句。
“你柳姨现在何处？”俞立综没看他。
他突然闻到空中弥漫着一股和脚下腐烂的秋叶相似的气味。
“绛纭预备明早跟我一起下江南。”
俞承裕抬手正了正衣衫，“母亲溺亡整整十六年，我想带我的爱人寻访她的来处，这比看见她被您胡乱立个衣冠冢好受些。”
“你……混账！”父亲夺步上前就是一记耳光，“那个姓柳的按辈分算可是你的小姨，况且我原预备娶她进门，伺候我这老骨头进棺材！”
俞承裕没有理会唇边的鲜血，只是觉得院子里梅树的枝桠上，惨白得有些刺眼。
那口棺木十六年前就该停在这里，衬着液态天鹅绒般的池水。
天空太辽阔了，周围的形形色色太强烈了。
俞承裕握紧柳绛纭的手，“难为你知道我爱那一家酸梅糕。”他流着泪把最后一块放进她手心。
他终于记起母亲的样子，噎了半晌。
空气中的微尘在午后的阳光下回旋飞舞，好像有人又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