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须臾(11)

    “后来？”
    “后来她说自己是五维人，无所不知。我不大信，因为她肯定不知道一个人那些细微的动作与心绪，那些侧目，那些踌躇，那些彗尾般的足迹。她可能会说五维人不在乎，但人类发明了显微镜去观察霉菌的动向，而五维人却怎也不可能洞悉一个人的内心。五维人也有五维人的局限性，就像他们不会知道，两百多个朝霞微小的差别。”
    “你很喜欢太阳啊。”
    “嗯。即使生活紧迫，还是会忍不住仰望天空。因为日出就是最伟大的奇迹啊。”
    “日出啊，我也有个故事，想听？”
    “请。”
    她蜷起身，鼻尖小心磨蹭着面前一株白花。
    “不知什么时间，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反正是颗大气稀薄的行星。我在上面进行了三维投影，四下黑黢黢的，只有远方一星光点向我缓缓驶近。那是某个文明丢下的探测机器人，我们相遇时，它告诉我，十六阿玛后，恒星会再次划过天空。所谓阿玛，就是它们的时间单位。我向它解释自己是五维生命体，而它仍只是一个劲地冲我倒计时。数到二阿玛时，它突然不说话了。我和它同坐在行星的地表上。宇宙在规律地旋转，然此刻，这无名星球的自转，比整个宇宙加起来还要慢好多，好多。我坐着，无数星系湮灭；我坐着，无数宇宙射线洞穿一个又一个星座；我坐着，无数黑洞撕裂了空间，但我只坐着，眼看暗夜揭幕，一颗硕大的光球鲸落般沉浮。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我靠着小机器人，第一次知道三维人怎么流泪。”

    正午的太阳不觉已有些西斜，我直起身，眉眼低垂，向她的方位浅浅地笑了笑。
    “午休要开始了，我也要走了。”
    她没回我，像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整个鼻子都藏进了花瓣。
    我沿着林道返回，走过很远，忽听得“喂”的一声，声音悠远，若山音。我转首，小椿已站起身来，双手捧作喇叭状，向着此方大喊：
    “你错了，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你那些侧目，那些踌躇，也知道两百多个朝霞的差别，记住了，五维人就是无所不知的！”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应当看不清我的。
    世界变得朦朦胧胧。
    就在这样的不清不楚里，我向她作别的那只手挥地愈加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