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记录】常(3)

他定定心神，鼓起勇气，一脚迈入了这个门洞，不为别的，只为解答他心中一个个愈发膨起的疑惑。
也许是他的勇气还不足够，也许是因为别的，他被推出来了。推出他来的，是一面他在楼房侧面瞥到过的黑影，无脸，无身，无形。他被推出来了，然后这个门洞便变成无形的墙，他依然能够看到这栋大楼，却再也走不进去。原本可以将手伸进的门洞，触摸仿佛是陷入一片瓦砾，刺辣辣地伤人。左右边的门洞还是由黑雾一次次送进襁褓，送出摇篮。他疑惑地摇了摇头，便回去了。到十岁时候，那个孩子突然说，从七岁开始，就看到远处似有一栋楼房，雾蒙蒙，不甚实际，现想来应是海市蜃楼。这个孩子的父亲想了想，甚觉有理，此事也就放下了。
推出他的黑影缩回楼房，出声地念叨：“刚想打开屏障让自己透两口气，又碰到一个想打探他不应知道的事情的，真是累。”是一个细细的女声。墨一样的影飞低了些，开始了她的回忆。这栋楼房是她们盖的，一砖一瓦都是她们自己砌的，包括窗户。这栋楼房中的所有黑影，是各种原因下逝去的女性。难产，家暴，自尽，都是她们来到这里的途径。受伤越深的人，影的黑色越深邃，而只有一些年轻时候就来到此处的，还保有人形。因未能成功怀孕，多次流产，未得到婆家想要性别的孩子，而有人身安全危险的人类女性，都可以呼唤并由当任的黑影送来这栋楼房。女性需要提出她丈夫的模样，希望孩子拥有的性别以及希望孩子拥有的性格；黑影们便将被遗弃的女婴带入楼房，在她们拥有记忆之前，让她们重新变成刚出生的婴孩，然后一点点将她们改变成有家庭自愿关心与照顾的样子，并在女性伪装的十月怀胎之后，由一位还保有人形的黑影充当接生婆的角色，将制作成的婴孩送入家庭。

这套系统，黑影们用了数百年，钉是钉，卯是卯，严丝合缝，程序完备。在一个月由二十次到四十次不等的需求中，最热门的性格是阳刚，最热门的性别是男性。改造成男性的女婴，终于可以接受哺育；他们名义上的母亲，也不再需要受到死亡的威胁与折磨。拥有细细女声，作为前台的黑影这时转头看向了办公厅中的三台设备。大型试管中躺着一个个年龄尚小的婴孩，连接每一根试管都有六条管道，穿梭移动在整个办公厅，三面读过书的黑影埋头于监控台，编辑修改不断跳动的参数。从灵魂到身体，她们无微不至。而对怀孕这件事经验老道的黑影，则愿意将她们的知识无私传授。在她们的帮助下，签订协议而露馅也成为了少有的事。
在外面的世界里，黑影穿梭着从各个缝隙给需要帮助的女性发着传单；在这栋楼房里，各人都知道各人的故事，但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讲。因为，那个拥有细细女声的黑影说：“愿未来，生命才是常态，而不是被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