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冢录（一）(2)

破陋的石屋外疾风忽起，卷过门前那几棵高大的凤凰木，传来枯叶窸窸窣窣的微弱叹息。秋分时节，傍晚的秋风已有了丝丝凉意。钟离图不禁打了个寒颤。太吾手里那根孟宗竹制的礼佛杖已被她擦拭得锃亮，杖端的几处豁口业已仔仔细细地修补好了。当她终于开口时，钟离图只觉得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此事我心意已决。我听得那湛泸山的青君匠说，仙宗然山有王禅典籍两册，阳册教人待人光正磊落，阴册教人处事骄恣凶狂。此行我便是带你去借阅那阳册篇章……”
“我即是我，又因何要叫别人改变了？”钟离图不由得脱口而出，却又忍不住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还是说，这十五年来，你倾心爱慕的却不曾是我的全部？……”
他偷眼看去，敏锐地捕捉到太吾那对浅褐色的眼瞳中一瞬的震颤。
他二人年幼尚在谷中之时，她义父就曾感叹过钟离图耳目之聪明和心思之细腻，怕是这世上最温俶的女子也无法相比。倒是他这位天生异相、面容如公子般俊朗的焉姐姐，却有时候鲁莽冲动得像个男孩。你有事瞒着我，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这话卡在钟离图的喉咙，他却说不出来。

一瞬的颤动之后，太吾又低下了头，整理起地上的木工箱来，语调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你我自谷中相知相识，青梅竹马十五余年，而今已是结发的夫妻，我又怎会不爱你的全部？可你……你也明白，唯我之人，性情难免利己骄狂。你我既受义父之愿，出谷历练，便免不了要与义父口中那‘庸碌尘世’的形色人等结识来往，我只怕你这唯我的性情在太吾村中无法立足，又怕你与些江湖之人结下仇怨、遭人报复，这……这才有此下策，想着叫你改改性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钟离图在心里惨然笑道。那老人许你管他叫“义父”，却何曾许过我？你便是听了你“义父”口中那“人之出世，性分五品”的类第之学，把芸芸众生以“刚正”、“仁善”、“中庸”、“叛逆”、“唯我”这五种处事之立场分划归类，先是说那江湖上莫有不青睐仁善之人、莫有不嫌恶唯我之辈的，又是煞有介事地说你即为人仁善、而我即行事唯我……但“义父”的性情你又岂不了解？他或许只是喝得一时兴起便无论何事都说得言之凿凿。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怕是早就计划好要叫我动心改性，最好……最好也变为和你一样的所谓那“仁善”之人了吧？钟离图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