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水吧】日记一则(2)

我必须承认，阅读自己的日记是在给痛苦量刑，不论程度，埋怨回忆总会诱发出无穷的假象。日记中的内容在分割我的记忆力和感知力，这也使我醉心于一些无从考证且有着朴素关联的事件上。我开始有意地篡改记录生活的部分。例如看到了一场火灾，我就会在日记中杂糅进去某种烟熏的痕迹，让自己的憔悴也灰迹斑斑。我知道，这不过是新世纪的童话，是一场面对语言的矫枉过正。但请先听我讲。
在那之后，每次翻开我的日记都仿佛被拉回了在剧院的那些日子。我不免错愕，信件、剧本原稿、纳税报表统统不如我听到的、见过的、所谓嗅到的事物真实。在剧场里的一切都被微缩成了小的、不易察觉的，有关于动作、情绪乃至说过的话都在这阵嘈杂中被统计在这幅“真实”的图景内。
它们从未被我记录成册。相比于一个女孩在海边为一个即将登上渡轮的男孩送行的故事，它们甚至称不上完整。不过严肃的总是人，象征严肃的却是它们。就像生命力之于生命，纯粹的往往只是迹象。
但我现在并不能证明那本日记属于我，它不在这里，也无法属于这里。我把它扔掉了，就在今晚。
我去了医院，唯独在这里我才有力气去窥见伤病扩展出的公共体系，连同那些病痛真正摧残的对象。病房会让人联想到太平间，而呻吟声则把死亡与复活联系起来。这里本就是超自然的场所，它的秩序是被某种执迷限制着的。
我不想告诉你我去那里治疗何种疾病，关键在于我可能把日记丢在那里了。再回去，走廊中的画有了连续性，果然，它们在渲染我丢失日记的黯然。但这不像是自在的联系，总会在我焦躁时收敛。

“医生，主任找你去开会。”我知道不是对我说的，但我也知道这话语在催促我走向某个诊室。脑科，骨科，皮肤科，神经科，保安科，就诊或是看诊，这些都在我的日记中提及过。我意识到这里的意象游离在公众形态的边缘，以至于像是一头悲哀的鹿，奔跑再奔跑，让自己看上去莫测难料。
一个提着干粮、拎着麻布袋子的老人坐在旁边的公共座椅上，仰靠着煞白的墙，打着鼾。麻布袋子是封闭的，能用来储物，我的日记可能就在那里。但我不想打搅这位老人的酣睡，相反的，我要把老人的梦写进日记里。集市和大海，葡萄盘踞的长廊和过路的牛羊，这些都病殃殃的，只有枯叶不会说谎。我记下了。
我还去了药房。那里的人很多，扎堆在开放的两个窗口前。日记的一部分在老人的麻布袋子里，另一部分则藏在玻璃窗后的某个盛满药膳的抽屉柜里，我深信这一点。我想要挤到队伍前面看个究竟，但卖报的人叫住了我。“先生，要份报纸吗？”“来一份吧。”于是我买了份日报，出了门，坐在台阶的一侧。
我再三翻阅，找到了互动版，玩起了填字游戏。这份城市的日记没有打动我，可能是因为里面没有我。我不存在于小贩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不存在于这座城市的裂隙中，不存在于任何一副药方中。我和我的日记是注定要被唾弃的，上面布满了螨虫叮咬后的疤痕，断档后的样貌不再是可见的，而成为了栽进黑洞中的一束光，打通了衔接情节与空洞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