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远行》(2)

他那肿胀的牙床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是透露着恶臭。在他的身上，你能闻到垃圾、便池、以及腐朽的臭味。他又一次放下了罐子，金属碰撞地面的哀嚎，令他亢奋，他的颤抖还在持续，嘴唇也在颤，他精打细算地露出自己的财富。那奇怪的咔咔声也随之响起。午后的安静不复存在。他的左脚像弓一样向后弯曲，随后，子弹般的一脚，将罐子击向高空。他手舞足蹈，欢呼着常人听不懂的话。下一秒，他便呐喊着向罐子陨落的方向奔去。可怜的肥狗辩护似地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咆哮。
罐子飞过黄昏中晕眩的路灯；飞过女人腋下的汗酸；飞过残障乞丐潮湿的被窝；飞过生来便被告知是侏儒的矮楼；飞过酒楼门前停靠的宣传车；飞过被摔碎的泪珠；飞过千篇一律的希望……在这小城的暮色里飞翔，孩误以为，那是飞机，嘴角渗出崇拜的口水，朝着天空猛挥双臂，笑声令人厌恶。
罐子飞翔的生命已接近尾声，孤零零地滚进建筑工地。放工时，工人们的嬉笑抱怨与大地对机器的唾骂，让罐子不被人发现地滚进，男人也追来了。他站在暮色中，影子狭长，如一条幽深的巷道，他像是站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太阳的余光炽热，他脸颊上的伤痕，在微风中飘晃，身体里发出咔咔的声响。他脚上的鞋子消失了，两只黑色的大脚被磨得透亮，可以在看见里面墨色的血液，汹涌澎湃。男人长输了一口气，棕色的气息扩散，遮盖住夕阳。人们看向彼此，猜测谁把屎屙进了裤兜。最后，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了男人身上。他们毫不在意男人的感受，他们的目光像是一种善意的施舍。

罐子滚到了一堵垒好的墙下，那堵墙像是婴儿口中的新扎的门牙，孤立地存在。你若是遇见这堵墙，绝不会为之困扰，在如何通过这堵墙上煞费苦心，你只需要，随性地向左或向右挪四五步，就可已绕过墙壁。男人缓缓地拖动着疼痛的脚，走向罐子。墙壁制造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在墙下，夜晚提前来到。
我注视着男人的举动，长时间的观察令我的屁股与校服裤子严丝合缝。我翘起了半边屁股，悄摸用手指把屁股与裤子从汗液的粘液中分离。我的肩膀不情愿地蹭到了旁边的人。三个人坐在墙壁上，我被夹进中间。起初，我是最早坐在墙上的人，后来的两位，好像怜悯似地爬上来，陪我。他们隔着我谈笑风声，装模做样地谈论暗恋的女同学，他们声音纯真，表情羞涩。在他们口中，我听到了最纯洁的爱情。他们的意图，已不希望我过多猜测了，我热情地附和着，不好揭穿他们的谎言，更不便吐露自己的心声。他们的对话愈发无趣，就像年幼的弟弟妹妹向你重述一遍你讲过的故事。我望向天边粉色的云彩，像女人妩媚的胴体蠕动，隐私的部位，若隐若现，风一吹，便碎了。我啐了一口口水，口水激起土尘。他们的谈话在我的耳朵里，竖锯一般拉扯，吵却不痛。我期望那怪物般的机器重新运作，好盖住他们的声音。
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男人走到墙下，捡起罐子，端详着自己的笑容。然后张开嘴巴，美丽的金光消失不见，牙肉的花朵已经开放，恶臭扑鼻。他大开着空洞的嘴巴，良久。他回过神，身体在颤抖，像是不习惯黑暗。他举起瓶子，笨拙地抬腿，将罐子踢上墙壁。罐子与墙壁发出悲壮的歌鸣，墙壁不为所动，罐子一次次摔在地上，却不会死去。男人似乎并不放弃，就这样重复了几十次，咔咔的声音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