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纪元的被遗忘者（原创短篇小说）(2)

这幽灵望向来访者的眼神透露出惊异与陌生。
访客受到了惊吓，慌乱中夺路逃出炼金术师的居所，一路上碰倒了两个盛有淡蓝色液体的锥形瓶，从其中散发出魔鬼般的气味。此后他一连几日待在镇中的小酒馆里，为驱除恐惧用劣质酒液麻醉自己的心灵，并向每一位寻求怪诞的人讲述高塔中的经历。言语在人们的口语相传中扭曲、发酵，衍化出数十个彼此间大相径庭的版本，并将艾洛尼尔渲染成一个被诅咒者或是一个纯粹的恶魔。
似乎仅仅是一夜之间，艾洛尼尔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就从一位有些冷漠高傲的炼金术师堕落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魔。慑于高塔主人的威势，人们尚不敢在他的面前妄言他的邪恶，但镇中新建的道路都悄然绕开这座高塔，附近的人家搬迁离开，塔外的杂草因无人打理而蓬勃生长，孩子们远离法师的居所，艾洛尼尔的炼金学徒自此再未增加。
小镇对艾洛尼尔的排斥是个漫长的过程。人们的恐慌和因此生出的勇气都在年复一年中被消磨殆尽，转变为麻木和遗忘。镇民们发现这是个荒诞的谎言，于是生活重新回归正轨，只是再少有人想起那座所谓邪恶的高塔。然而，艾洛尼尔仍旧沉浸在炼金实验中，对外界的变化浑然不觉。
在被文明世界遗忘的同时，炼金术师发现他正在忘却现实。当他向学徒询问一个用于蒸馏提纯液体的仪器时，却想不起它的名字。一个学徒告诉了他：“蒸馏器（alembic）”，并在角落中找到了它，贴上名字的标签。艾洛尼尔起初并未在意，因为蒸馏器这名字本不好记。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自己几乎叫不出实验室中所有仪器的名字。在学徒们的帮助下，他用法术依次在器材上铭刻名字，并附上简略的介绍。此外艾洛尼尔发现过往的久远记忆正从头脑中消退，于是他深入心智的迷宫搜寻记忆，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传记，决心以文字的力量抵抗遗忘的侵蚀。

夜晚的艾洛尼尔不再入眠。他已不再需要睡眠，这给他带来时间和超常的精力，也向他索取代价：深夜的实验室中，当炼金术师从运转中的炼金仪器中抬起头，将看到他在过往生命中结识的人们的幻影。他们或站立或静坐，彼此相谈甚欢。
这些幻象使夜晚的时光更加光怪陆离。
学徒们试图熬制安眠药剂以挽救导师的精神状况，但艾洛尼尔的精神仍然如旧。昔日幻影的影响如今变本加厉，开始与他本人交谈、对话。
白昼时炼金术师和学徒依靠文字维系脆弱的现实，维持高塔的运转；而深夜中高塔的主人坐在房间一角，等待幻象的到来，然后等待幻象的离去。如此周而复始。在这长久的循环中，艾欧尼尔的皮肤开始角质化，澄蓝的眼眸变得更加纯蓝且非人。日常生活中学徒们有时听见导师低声的祷告，发现导师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时而混杂有困惑和陌生。
高塔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可敬的学者正缓慢而不可阻遏地向遗忘和疯狂的深渊滑落。这似乎已成为一个既定事实，他们对此无能为力，亦没有时间供他们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