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巴黎(2)

葬雪拍了拍裤子口袋，虽不至于说穷困潦倒，但也确实过得九分艰难。他粗略摸到十几个法郎，心血来潮地右拐回到曾经读书时候最常去的酒吧。他勉强地牵动嘴角，想要做出一个带些自嘲的笑容。这个酒吧，说来吧，其实和他是老相识。酒吧是他读高一时开业的，老板是高中大三届的学长，与葬雪关系极好，闲时也爱写些文字，笔名葬月。当年被众人看好的他高考失利，又失恋，弄得精神恍惚，甚至还萌生过自杀的想法。不知是伤口愈合了还是接受了现实，过了一个多月，他问家里要了点钱便开了这家酒吧。
虽说是酒吧，这里最多的客人还是巴黎中学的学生——下课、周末来此小聚，似乎早已成为巴黎中学学生的常态作息。然而，毕业至今，葬雪已经十四年未曾造访了。他敷衍似的推开门，走进酒吧，便无意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他写的三行情诗——我有一个樱花色的故事故事里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夜晚，圆月低吟，群星似水，他和那女孩一起走在宿舍门口的小道上，很短的路，弯弯曲曲的路，仿佛走了很久很久。高三的日子显得非常迅速，正是樱花掉落的季节，空气中也随之充斥着伤感的气氛。樱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好似翻飞的冬雪。葬雪拉着女孩的手，每一行脚印都走得不紧不慢，他们挽在一起的臂弯，浅浅相依的笑容，仿佛早已经历了人生百态，看淡了春夏秋冬，相依为命，共度余生，显得平淡而知足。到了女孩宿舍的楼下，他们就告别，这是每天习以为常的事儿了，没有隆重的拥抱，没有亲吻的泪流，接着，女孩便上了楼，葬雪却没有离开，他独自站在楼下。

“小颜！”他轻轻地呢喃着。小路边的灌木丛着了魔似的疯长，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完全地笼罩了他。倒春寒扑在他的眼睛和眉毛上，他仰望着楼梯间忽明忽暗的灯光，透过玻璃，他仿佛看见女孩的背影，背影里，隐隐约约地映射着银河与蓝天……他立在原地，只是看着，许久邪魅一笑，似乎是接受了这份来自往日的嘲讽。时间仿佛过去了几年，酒吧门口霓虹灯下的风铃依然响着。
子夜的巴黎，空气中弥漫着黄色，雪花再次自得其乐地翻飞着，纷纷扬扬，像是乐谱中流露的音符，时高时低，时起时落，很快就飘得满眼皆是。黑色的星光下，一片片孤苦的雪花，像是暴雨里的蚕蛾，狂风中的信鸽，扑棱棱地拍打翅膀。电车的灯惨白惨白，像是两道模糊的投影，映在长长的道路尽头，霉迹斑斑，隐约发出着滋滋的声响。
葬月从柜台后揉着眼走出来，惊喜地看到站在店门口的面无表情的葬雪，竟忍不住快哭出来……十六年前的高考后，葬月本引以为傲的朋友们，受够了他的张扬和自大，去的去，走的走，竟无一人关心他的今后，受他帮助颇多的女友也分隔异地，在大学里慢慢开始了新的欢娱，只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仿佛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独自面对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不知道何处去从。夜空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一丝丝微风也没有。当他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翻过栏杆，像骑士一样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脚却软了。他还是觉得可惜，如果放弃了，便真的放弃了。他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他的母亲痛苦的抱在尸体上，心跳一下一下变缓，母亲一把一把地把肠子往肚子里塞，一针一针地缝上，母亲哭得满脸是泪，看不清针头，把手戳得满是鲜血。他看着难过，想要开口再向母亲道个歉，说些什么，可是，黑白无常依然拖着他的灵魂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