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安河桥(5)
几个农村的孩子,个头比蒋超大,坐在楼道的窗台上。阳光照进来,好像坐了几尊黑黢黢的怪石。蒋超蹲在楼道正中,听那些孩子骂他,骂他的妈妈。他蹲着,低着头,一声也不出了。原来同一所小学的,那些好学生们,围着看,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笑。只有一个站出来,大着胆子,先清了清嗓子。楼道里的人都看向他,蒋超低着头,用眼角看。那男孩子“喔喔喔”地学了几声鸡叫,楼道里的孩子都笑了。他以后就坐到了窗台上,成了又一尊怪石。
我暗暗不平。因为这鸡叫,正是我的发明。
男孩子长得快,脸上长了胡子。胡子把鼻子嘴巴都遮住,再剃光,鼻子嘴巴也变了样,变了一个人似的。
同学聚会时,大家吃饭喝酒递名片,唯独没有蒋超。也没有人提起他。我和几个混得潦倒些的,喝完了酒坐着地铁,就回家了。
从安河桥站出来,走路还要半个小时,几个人打一辆黑车,刚好。路边,一个矮个子男人叫出我的名字。他的头发像株疯狂的仙人掌,脸上有一块块的白斑,是蒋超。
“坐车吗?我带你们。走。”他拉开停在路边的车门,撅起厚嘴唇,拽住一个同学推进车里:“不收你们钱。”那同学老实,低头上了车。我也只好跟着,抢一步,坐进了后面。
车里没人说话,蒋超扭开收音机,左调右调,全是广告。
“你们去哪了?”
没人吭声。蒋超盯住那个坐副驾驶的倒霉蛋。他在机关里上班,最是沉着老练。他压着头,左右微微摇晃着,好像古代人要背四书五经似的:
“也……没去哪。就我们几个。”他说。
蒋超没再问,送我们到了厂门口,15块钱的路程,他向那副驾要了20,还要客气着:“以后坐车都找我!”
我们走得远些了,蒋超还停在那里,一条胳膊放在车顶,看着。他好像猛地涌上些感情来,对着那老练人喊:“代我问你妈好啊。这么多年了。”
那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也问你……一样。”硬生生把蒋超他妈吞进了肚子里。
我最后一次看到蒋超,是在去年,厂子门口的超市发。我在货架后面,他在收银通道的尽头,身边跟着个染了一头黄发的女人,和一个小儿子。
他的妻子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裙,能隐约看到里面,后背上、后腰上勒着根细细的带子。我躲在货架的深处,远远地,又能闻到那熟悉,潮湿的甜味,纠缠着飘过来。我的大腿、腿根,一直到心窝里,猛地一紧,想起了女人手指尖上的温度。我原来从没忘记过,或许还无数次地梦见过。只是梦里不能相认,醒来就更不敢了。现在,我倒羡慕起那个把夹克搭在肩上离开的男人,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