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如水(3)

突然，震荡再次袭来，打断了大人们的对话。电梯底部从中裂开了一条缝，漏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看来时间到了。”本就没站稳的我，被长袍爷爷推了一下，坠入那虚空之中。我惊慌地，如同溺水般，挥舞着四肢。母亲俯下身，微笑着，对我挥手告别，对下落的我，说了句话。
黑暗逐渐填满我的视野，耳鸣肆意侵蚀我的脑海。我望着电梯缝里溢出来的，那一抹红光，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警报声、大哥哥的怒吼声，愈来愈轻，愈来愈小，直到寂静。
坠落了不知多久，我的意识已经混沌不清了。恍然间，周围泛起了点点光亮，让我睁不开眼。当我努力睁开眼后，惊喜地发现，一只蝴蝶掠过我的脸庞，向更高处飞去。在我所经过的上空，漂浮着越来越多的青草与鲜花。小动物们在花草中活蹦乱跳，似乎在庆祝着什么。
终于，我降落了，落在了一片草地上。泥土的厚实让我放松，花朵的芬芳让我陶醉，动物们的鸣叫让我释怀。我重新感受着身上的每一处肌肉，慢慢地，扶着不远处的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重温着陌生又熟悉的的身体。我发现前面有道门，打开却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试着走了进去。前脚踏进去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我转过头，但是并没有人。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便走进了那道门。

又是一阵强光，我不得已闭上了眼。周围不断传来倒塌、碎裂以及爆炸的声音，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我无法动弹，只能闭着眼，任由这一切发生。
终于，我又睁开眼睛了。杂乱破损的家具，和破碎斑驳的砖瓦呈现在我眼前。冰凉的液体从我脸上流下，落到嘴巴里，带来一股铁锈的味道。我晃了晃脑袋，试图坐起来，但被压缩的空间太狭小了，我只能半躺着。
原来，是地震啊。
数十年前，我也经历过一场地震。在那场地震里，搜救员在被巨石几近压扁的电梯的角落里，发现了身体极度弯曲的母亲，和她怀里的年幼的我。母亲为了保护我，用她柔软的后背，挡住了碎石与木板的冲击，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但她仍然紧紧地抱住我，生怕我受到一点伤害。当搜救员找到我们时，母亲已然离去，但她怀里熟睡的我，毫发无伤。年幼的我，醒来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妈妈不见了，哭了好多天。搜救员叔叔领养了我，在我十八岁那年，告诉了我当年发生的事。
但年幼的记忆，早已模糊。只剩下，那个娇小的身影，和那个充满奶味的怀抱。叔叔把一本发黄的书递给了我，那是一本，讲述着一对母子，遇到了上帝和魔鬼的故事书。我抱着书，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缅怀我的母亲。她离我很远，很远，但她一直流淌在我的身体里，潜藏在我的记忆深处，默默地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