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橙子(3)

夏子翊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加餐水果被挨个递出去，就连滞留剧组拍戏的艺人桌上也放着。但橙子最终少了一颗。大约他示意不需要，随后夏子翊取回茶几上自己那颗给他。唐宁宁久违地远远观察那片似乎与此处割裂的空间，并为之感到奇妙。一年过去，他灰白的头发毫无褪色迹象。他的皮肤和衣物也是白色。她想象出广袤的冰雪荒原，以及冰封在洞穴深处的古老神像。一个轻慢的念头随之诞生，但立刻在他觉察她飘忽的目光后被抹消。
正巧电脑响起新消息提示音，她顺势收拾起种种臆想，将未完成的辞职信塞进抽屉。至少眼下还有很多工作。他们决定让尚且青涩的歌手回归人海，一些丰富的提案仍有待女上司敲定。通讯群组里，组员在掷骰子决定谁去递交材料。唐宁宁了解自己永远无法主动拉开那扇磨砂门，借故离开，直到提案得到反馈。
由于突发状况，她工作到很晚。这种事时有发生，但夜景会给人慰藉。往往此刻城市会被点亮，办公区巨大透明的窗作为画框，展示出北城的繁华：道路宽阔，楼厦高耸成群，灯火延伸至迢遥的天际和远方，像银河投射在地面。几乎很容易相信这里就是世界的焦点。周遭，同事陆续下班，仅音乐工作室还亮着。她乘电梯到一层，走出宽敞的大厅。户外有春日凉爽的晚风。她戴上耳机，旋律温柔轻快，是夏子翊的歌曲《空中轨道列车》。时刻比晚高峰更晚。路间行人少了些，但仍不乏赶着回家的工作者或打扮得时尚的年轻人。街景分出诸多小道，其中几个转角处零零散散摆着摊子。她见过纪文嘉在这里买东西，各种水果、鲜切花、难得一见的老式玻璃瓶汽水。卖橙子的老人满头白发，倚在路灯旁。她稍显犹豫，适时公交车从路边掠过，又不得不迈开步子奋力追上去。

“下周末大家都有空吗，我们办个同学会怎么样。”
公交车里难得有空位，坐稳后，她打开社交软件。由于高中体委的突然提议，已沉寂两年之久的“高三2班”群组再次跃至对话列表之首。唐宁宁倚靠车窗，静静等待他们敲定结果。手机荧幕没有熄灭，车辆与路人在刺眼的光里接连闪过。积蓄了一整天的疲惫缓缓蔓延，她循环播放着那首歌，陷入睡意。
03
北城的早上从来都不宁静。工作日，几百万人在晨间苏醒，同时涌向城市中心。唐宁宁个头不算高，常常被裹挟在固定的动线上艰难移动。她有时觉得自我的一部分就这样遗失在奔涌的人潮里。即便如此，除非前夜遭遇噩梦，她不会轻易迟到。
地铁隧道两侧的LED荧幕装着丰盛的广告资源，每当列车飞驰，它们就成为连续可见的画面。突然，一股意料之外的作用力让人群像海啸般向一侧倾倒。广播里传来临时通知。她没有为地铁紧急制动产生额外的惊慌，却因隧道里停滞的广告感到眩晕。过了一会，列车恢复行进，在静止的气氛里搅起一阵强风——原来还没到公共交通开启空调的时候。不知不觉列车里已堆满乘客，人的味道随着拥挤的热度扩散开来。唐宁宁捂住口鼻，偏偏那团气味之中还混杂着脂粉味和浓艳花香。她拼命回想一些美好的东西，可仍无法阻止那股掺了廉价车载香水的空气灌入鼻腔。一站后，她忍住反胃的冲动用力拨开人群，奔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