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害了将死的母亲(2)

如此，更何况他日夜在医院里奔走看到的形形色色的病入膏肓的人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脸呢？这些人更加剧了他对于母亲的死的恐惧。他反倒是觉得自己并不是怕母亲死，母亲死了固然很难过，可是那只是让他难过而已。如果真的存在灵魂，那么无论这个灵魂是谁，只要是靠近自己一步那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威胁和伤害。
“母爱？母爱和我的害怕并不冲突吧？母亲如若爱我，应该知道我的害怕，应该谅解我。”他自己这样想。
他们母子二人是下午从县城医院回到村里的家中的。他们在医院门口找了一辆载人的小三轮。三轮的壳子是醒目的血红色。还有很多三轮，绝大多数都是红色的，停在医院门口。人们此时仿佛觉得这么红色并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他们只是看在车的面子上，红色又怎样？归根到底是这三轮车便利了生活。他们偶尔会因为要三块钱还是五块钱车费而论家。他们在搭上车之后反而会感谢有这样的车，使路途如此方便。彼时你再谈起壳子上的红色，人们只会觉得你为人脑子少根筋，甚至有些可憎。
小三轮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县城的路依旧是坑坑洼洼的。有的时候不坐稳些，一遇到大的路坑或者是转弯，很有可能磕到脑袋。这样的事倒是不少，因为意外磕出血的也会有。

李隐本来想坐在母亲对面，到时候扶着点她的身子。可是她忽然无法直视母亲的脸。她无法直视一个将死之人的脸。眼窝深陷，眼角浑浊，眼睛睁不开，李母头发干结，鼻梁骨夸张地耸着，嘴唇是两片爆了皮的肉紧闭着，皮肤油得发亮，下午的阳光在脸上掀起一层层褶子。她的脸色，就像是石井井壁，在灰白中透着发乌的绿。
他选择坐在母亲旁边。李隐鼓足勇气，先是挽住母亲的胳膊，右手再是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他想再用点力，可是他怕再用力，母亲的手就会像细细的苇杆一样折掉。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握手，恐怕也不会再有几次。成年以后的拉手，好像会让人感到羞耻。人们也开始生疏了。
李隐特意让开三轮的老人把三轮停在了家门口。他要做到的，是尽量不让人看到他们回来了。他又担心，借给他钱的人对他的可怜，仿佛是基于母亲的病重，他想母亲的离世，带走的也会是人们对他的怜悯。他不想要这样的怜悯，可就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摆脱怜悯时，就离不开这份怜悯了。
母亲平躺在炕上，李隐为她半身盖上了薄被子。
“我觉得热，掀开吧。”说着李母要抬起伏在肚子上的手要掀起被子。可她的手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李隐见状连忙为她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