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水鸟(2)

至于问答，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无外是问他家里和他。偶尔和别的摆闲条的也说起过。据说他们家是欠了钱的，闹得有点凶。至于他，早先也和很多同龄的一样在外头读书，突然回来也不过一两年之类的。
总的来说，他是个比较规矩的人。平常都穿着拖拉肥大的蓝白校服，不戴首饰不弄头发。今天却反是一件纯黑的拉链长袖外套，黑色的短裤。
然而，他全身雨水都浸透了的。走进玻璃门的时候，前襟和裤脚落的水顺着步子成了一条湿痕。头发也湿完了。贴在鬓上额头上。口罩斜歪，随便挂在脸上。漏下来的水滴到拉得高高的领口里。
他没有带伞，进来又不很像是躲雨。
先是找我同事给他打印了一摞的纸，却不拿走。又像是顺手抽出一本旁边靠着等等书，也不拿走——只是到我这里来给钱。
其实书店里数他来的最勤。有时买书，有时不买。盯着一排排的书脊看。不会和一些早放学的嫩娃儿挤坐在楼梯。也不会看一些我们看不懂，但是好卖的花花绿绿的书。
雨下大了，外面纯乎是一团黑影在搅动。
我扫了条码，《Goodbye》，三十八块，顺着抬头又瞟了他一眼。
“衣服打的浇湿，回去不挨收拾？”
“反正是脏衣服，回去就甩洗衣机的。”
我疑心他早准备好应付这类问题了。

“莫整感冒了，把伞带上。”我指向柜台边上零零散散挂的租赁伞。
“用不着。”他有点像在笑，眼神也不像往常落在飘忽的地方。
而且直视着我，似乎想让我再问下去。
我心里轻笑，没有做声。
“放一会儿。”他于是叮嘱我。眼睛今天多少像灵光起来，雨水都浸到眼里了吗？
“只要你记得拿。”
收下纸币才发觉，他是真的没拿伞。
就像水鸟一头扎到水里。他的细瘦羽毛耷着翅骨。又像是被雨滴搅动的波影一样恍惚，看不清影子了。
同事从储物间拿了拖把拖水渍，一边抱怨他“不晓得把湿衣服脱了拧一拧”。
我说，外套里面也湿了的话，就不方便了噻。
他笑我懂得多。
我长出一口气，却忍不住去回想他平日里散淡到摸绵的样子。是不像今天脚步这样轻快的，仿佛是冲着雨幕，甚至带着点兴奋奔进去的。
这样一想，多少有点意外。我也有些怕他太过兴奋。比如水鸟在河里待久了，起来上岸总也要打打寒颤。
不过我也就随便一想，毕竟头痛得厉害。
夏天的雨来的猛去得快。成排的树没有再“沙娑沙娑”响。对面的嬢嬢也把桶里的积水倒在下水井盖上。偶尔几颗白雨打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树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