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2)

像当年为了节省开销来到这个北方的小城，原本的日子固然拮据，但一家人至少其乐融融。他的工资不多，每个月几近月光，唯有靠老妈的退休金才略有积蓄，但是自打老妈患了脑梗，有不少存的钱都被用去治病，家底近乎一穷二白。而自打疫情开始，工厂停工，他的薪金也在日削月割中渐渐支持不起家里的负担。男人本希望好好工作后升职加薪，为这穷苦的小屋添几片新瓦，但当下别说是长远的打算了，这个月能不能渡过都成了问题。
“儿子啊，家里的米快没有了，你看看能不能再从网上订点儿。”
男人捡起了手机，看着一个个买菜群，买粮群里他人的消息，再看看群主给出的价格，男人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静默，静默。
男人忽而想到了他的同事们，又找到了另一个蓝白软件，自打停工，钉钉群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鲜活的声音了，男人的一声救命，不知惊扰了多少别处的同事。男人向同事们诉苦，他的工资，已然是无法维持生活，如同雷暴里的海燕，尽力的鼓动着翅膀，试图寻求同伴的庇护。看着回复他的寥寥几条消息，有的人挣了1500元，有的人挣了1100元，还有一位刚入厂工作的小年轻，竟然只有700余元，就这样，他还依旧安慰着男人不要难过，知足常乐。

可是这对于一个等待工资救命的人来说，这话是有多么的无情。男人发了疯一般的询问联系领导的方式，试图给黑暗中的自己找到通往白昼的梯子。或许是那新人见不得这不堪的样子，不断地对他劝说，先是说“没有办法”，再是说“等上班后”。男人愤怒了，心底的火被瞬间点燃，言辞也凌厉了许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到上班，也不知道再发一次工资还有多久。他所希望的，只是活下去。
又是一位同事，在群里高呼着，“有压迫就有反抗”。男人看到这样的疾呼，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在里面奔腾的不是血液，而是沸腾的熔岩，他就像要喷发了一般，痛斥着这吃人的单位。烈火在他的心底不断地燃烧，又找到了少年时追梦的感觉。加入这“革命”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竭尽所能，一吐心中不畅。
男人将似火的热情都宣泄在了手机里。忽而，外面一阵冷风吹过，吹的男人愣住了神，转头看向窗外，随着日落，天气愈发黑了。对单位的声讨，也渐渐进入尾声。男人忽然发现，无论刚才的热情有多么高亢，这只声讨单位的队伍，才二十人不到，而自己所在的物流部，却整整有九百六十人。在这赤红的爆发中，几座山峰高耸入云，醒目异常。但是他们脚下灰蒙蒙的平原，却是更加辽阔无比。他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自己与那几位同事正在中间，激情的诉说着他们炽烈的愿望，可是除了周围三尺是一片空地，外围尽是人山人海。男人看着他们都穿着同自己一样的灰白工作服，却找不出任何的生气，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对台上他们的发言无动于衷，待他们终于耗尽了口水，这些人却突然将头抬起。他们的面庞是黑的，眼珠也全黑，见不得一丝光彩。男人就在这千百只眼睛的凝视下，如同被钉死的耶稣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