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夜

忙完一天的工作，洗过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躺在床上，似乎身上湿气还未散尽，温热地裹挟着躯体。躯体既已僵了，自然是做不出什么文章来，只觉得酸酸的潮汐在体内涌流，似乎在注入新的能量。缓缓吞吐着一如既往的空气，闭上双眼，眼前一黑，暂且与世隔绝。
就这样像虫壳一样僵死在床上——还是说这是网开七面的棺材？呼吸是习惯了的事，沉浸在其他的因素中，并不会有所察觉。只有气流——喷在被子和床垫间的幽谷里，反吹出嗤嗤的声响——证明我还是一只有着生机的生物。这是我听见的，夜深寂静之时，最早听见的最近的声响，是生命的气流。
头脑似乎不忍鼻子和肺独享孤独，随后便要呼应它几声，简讯般地你一言我一语。头脑以奇怪的嘶鸣回应呼吸，像天外来客，又像夏夜鸣蝉，不过这律动着的旋律，似乎只为我一人奏响。难道是记忆在脑回路里进行一场赛车，擦在路面上的火花，听着比较曼妙，让人难辨？庆幸，庆幸，我的记忆也没有消亡殆尽，一日精疲力竭后，总归是留下了些东西，不然也不会开起赛车来了。
屋室是小小的骨灰盒，寄放着枯黄的灵魂。滋生些虫子也是常事，没过多久就能听见蚊蝇的嗡鸣了。这声音是带着风的，它总能携着一绺杂碎却坚挺的风，从我灵柩的某一寸表面上拂过。双翅是它的管风琴，奏着宗教诗般虔诚的韵律；针嘴是它的三角铁，悄无声息地扎进肌肤来，让人听到几声痛痒。真是雷声小雨声大呵，针尖与上皮的对话没有传入耳朵，而后他们交接处便不断传出电流般的滋鸣，声嘶力竭地喊着：“痒！”黑夜里的音乐家拿走我的血液当做犒赏，乘着风儿去了。在看不见的地方，生命正奏着新的音律，朴实甚至生厌，但也是常情。它提醒我的喜怒，我报养它的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