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小小说）(2)

也是这个季节，初冬，她记得那时，年轻的男人带她去公园。树叶已经掉光了，在地上被风吹得沙沙响着。白花花的阳光照在黄黄的草坪上。男人的手掌不大，但很厚实，手放在他的手里，就一点也不冷了。
那个下午好像很长。他们就在公园里走呀，走呀。是那个时候她真正说服自己会和这个男人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吗？
吃完了晚饭，男人开始收拾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里。先下班的女人做饭，后回家的男人洗碗，这是家里两人的默契。
她打开电视，随便翻着台，心思却还沉浸在回忆里。想着婚礼上那个年轻男人，当初他的承诺有没有包括洗碗来着？不由得自己也笑了。
婚礼上男人拘谨的笑容。女人想起，那些一个个和男人握手，男人微倾身子而自己站直着，还拍拍男人肩的，中年男人。
她望向厨房的男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快三十年，如今男人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总是微微弯着腰，他变得能言善辩了一点，但很少真正地笑了。很多事情都变了，就像她原来是个连西红柿炒鸡蛋都做不好的女人，现在也能变戏法地给男人和孩子做出一大桌子“餐厅水平”的菜了。他们结婚的酒店都已经改过几次名，换过几个东家。也许真像那些老人所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他们都是那个年代不多的大学生，从不同的远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一开始租住在垃圾中转站旁边，每天甚至都不敢开窗。渐渐地他们有了一些积蓄，日子一点一点好起来了。他们凑足钱买了房子，她在自己的新家里迎来了自己的儿子。老城区的小学和初中好，他们就努力在老城区买了一套小房，搬了家，给儿子提供了小城里最好的教育，哪怕住得委屈一点。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苦的，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这不是都过来了吗。
转眼间，儿子都考上大学离开家了。家里只剩两个人，很多时候有点太安静了。蓦然发现，自己和男人都到了当年婚礼上那些人的年纪。该问问那些人，儿子考上大学之后两个人应该怎么处的，不过自己也已经适应了。哎，日子真快。半辈子了。
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揉了揉眼睛，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窗台前站着。摸了摸暖气片，“暖气开始供热了”，“上周五就开始了”，“我怎么不知道”，没有回答。她望向窗外。
乌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一片，两片，三片四片，许许多多片雪花飘下。它们飘飘悠悠地舞蹈着，在万家灯火组成的暖色光阵里闪烁着，最后落到地上，瞬息间融化，不留下一点痕迹。马路上，一个孩子，看着刚工作的样子，高高瘦瘦的，骑着小电动车飞驰而过；一对小夫妻牵着两三岁样子的小朋友，她伸着手想要抓雪花；路边卖菜的大叔，准备收工，菜摊上的白炽灯照的他赭色的皮肤满是沟壑。整个城市在夜晚显得是那么朦胧而优雅，带着一丝从原始时代传来的黑暗的气息，但是并不让人害怕，黑暗是怀抱，是摇篮，沉默的大地在晚上安慰着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这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心安，就像孩提时晚上写完作业在黑夜里昏黄的灯下嬉戏的每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