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2)

某天他在学堂里因不默书顶撞了夫子，说夫子驼着背像龟丞相，气得夫子当场晕了过去，回家便被他老爹打了一顿罚他抄写药典。许是抄得乏，他就爬在案头睡着了，笔下正写到密银，味甘……见他睡着了旁边胖乎乎的小手拿起笔就往他脸上画，边画边说道：“什么叫原来是不会开花的小胖子，姑奶奶是不稀罕开，敢骂夫子是乌龟，你也是活该被罚。”说着用力地给他脸上的乌龟戳了俩眼睛，她这一使劲倒把小悦弄醒了。见他似乎要醒，她慌忙遁了形，手忙脚乱中就打翻了砚台。他揉了揉眼睛，手抹了一脸墨汁，再回想自己依稀听见说什么不稀罕开花，跳起来就往门外跑。果然，那密银圆乎乎的叶子上有好些墨点子。
此后这株密银有了更特殊的待遇——每日一瓢臭烘烘的童子尿，原以为让他出两日气就消停了，然而并没有。这天她终于是忍不住了，用藤条勒着他脖子吼道：“胡说！你有完没完，姑奶奶忍你很久啦！”他扯着她的叶子道：“我叫胡悦，你果真是个不会开花的傻胖子。”她用其他藤条撕着他的脸道：“居然说我不会开花，还敢说我胖。有胆子打个赌，只要你能治好一千个人，我就发个慈悲开朵花让你瞧瞧，姑奶奶到底会！不会！开花！”
小悦的老爹虽然一直没弄明白这小子怎么突然就对学医感兴趣了，但想着自己后继有人高兴都来不及呢那里想这么多去。慢慢的小悦也渐渐有了些本事，他很喜欢在这株密银下看医书，他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忍冬”。他说是因为花草忍受住了冬天的寒冷就能开出漂亮的花儿，他希望她也能开出漂亮的花来。慢慢地，他也能帮别人看诊，每次给病人瞧病他都会把她带上，说是让她亲眼瞧见，免得她抵赖。其实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医术并不十分有信心，但只要她在，他就可以表现得十二分自信，许是怕她看扁自己。

后来他老爹去世，他接手的病人也越来越多，离他俩的赌约就只差了一个人。一天下午刚吃过晚饭，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开门之后一个微胖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说自己家老爷突然吐血不止让他立马随自己过去。十分奇怪的是这次忍冬并不愿意跟着他去，还恨恨地道：“我耍你的，就算你治到了一千个我也不会开花的，我就是不屑开花让你们这些讨厌的人瞧见拿去晒干熬成药，你医了那人我便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许多年对她不曾有过半分薄待，如今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原来自己一直是她讨厌的人。于是他也生气道：“要走你便走，我也不稀罕瞧你开什么花。”说完就急气冲冲走了。
后来，那家老爷死了，深夜里小悦的房子燃起了熊熊大火。大家都说是这个药先生医死了人畏罪自杀了。那晚她抱着他，恨自己不过是刚修出了身形，没有能力带他逃出这里。想着自己不应该和他打这个赌，本以为讨厌做药先生的他会拒绝，药是治不了人心的，她一直都知道。那天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中年人就是那个富商的管家。在滕蛇一般火焰里的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伙伴、兄弟姐妹，听见他们被杀害时的痛苦嘶吼。这一切只是因为绊倒了一个去山上求财的富商，他觉得这些藤蔓让他摔肿了脸让他丢了颜面，就指使下人拔掉山上所以这样的植株。后悔自己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他怎么会是自己讨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