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记》摘抄(2)

▷虎卧山林遇故人
第二年，监察御史的袁灿奉敕命出使岭南，途中夜宿于商於之地。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他就急于赶路。这时，驿站小吏劝诫他说，前面的路上常有食人猛虎出没，行人只有在大白天里才能通过。此刻天色尚早，还是过会儿上路为好。然而袁灿仗着自己随从多，声势壮大，没理会小吏的好意，依旧上路了。
他们借着晓月微光，走过一片林中草地时，草丛中突然跃出了一只猛虎。奇怪的是，眼看那老虎就要扑向袁灿，却又猛地一转身，隐没到附近的草丛里了。随即，草丛中传出人声，细听之下竟像是在喃喃自语：“好险，好险。”
这声音，袁灿听着耳熟。尽管他惊魂未定，却立刻就想到是谁了，他不觉大叫道：
“哎呀，听此声音，莫非是我的故友李征兄？”
原来袁灿与李征同年进士及第，李征的朋友极少，而袁灿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也是袁灿性情温和，不与倨傲偏激的李征冲撞的缘故吧。一时间，草丛中没有回应，只断断续续地传出轻微的啜泣之声。片刻之后，才有一个声音低低地答道：
“在下，正是陇西李征。”
袁灿忘了恐惧，下马走近草丛，与李征亲切地叙起了阔别之情，并问他：“你为何不出来相见呢？”

李征的声音回答道：
“我如今身为异类，又怎能恬不知耻，在故人面前出乖露丑呢？何况倘若我现身出来，你定会心生恐惧与厌恶。然而，今朝得与故人不期而遇，我倍感亲切，以至于忘了羞愧之念。不知你能否不嫌弃我的丑恶外貌，与你的故友李征交谈片刻？”
尽管事后想来颇觉不可思议，可在当时，袁灿却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超自然的离奇现象。他命令手下人停止前进，自己则站在草丛旁，与这个熟悉的声音交谈起来：京里的状况、旧友的消息、袁灿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李征的道贺……
两人用年轻好友间的那种坦诚相见、毫无隔阂的口吻谈过这些之后，袁灿便问起李征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委来，于是，草丛中的声音便如此这般地讲述起来：
“约一年前，我奉公出差，夜宿汝水之滨。半夜醒来时，只听得屋外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应声出门，见并无人影，可那声音却在沉沉夜色中不住地呼唤，我不由自主闻声而去，不顾一切地奔跑着，不觉循路跑入了山林，也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左右手着地奔跑起来了。又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山岩巨石轻轻一跃便能跳过。等我回过神来，却见自己的手和肘都长出了毛。此时天色已明，我跑到溪边往水中一看，自己已然变成了一只老虎。起初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因为我以前也曾做过那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的梦。但是当明白这绝非梦境之时，我便惊恐万分，茫然不知所措。怎么会有这等事？我不明白。恰好这时，一只兔子在我眼前跑过。我一看到它，体内的人性就踪迹皆无了。等到人性再次恢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上已沾满了兔血，身边撒落着兔毛。这就是我变成老虎后的首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