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契:一号楼房(7)
“为什么?”我问。
“你看,这回倒是把他震住了。难道你没看出来?”父亲露出苦笑问我。我可没看出来。那天是没看出来。在我看来,恩纳玛比亚似乎安之若素,他能将钱一股脑儿塞进屁眼里。
恩纳玛比亚第一次被吓着,是看见一个“皇家海盗帮”男孩的哭泣。那男孩长得高大强壮,传说此人有过杀人记录,下学期有望成为帮会头目,可是现在被关进牢房,吓得缩成一团,牢房老大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棍子,他还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们第二天探监时,恩纳玛比亚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口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失望,好像突然让他看到“绿巨人”①原来是罐绿油漆。几天后,他又受了第二次惊吓,那件事情发生在一号牢房,那间牢房离他的牢房很远,两个警察从一号牢房拖出一具肿胀的尸体,在恩纳玛比亚他们的牢房前停下来,以确保他们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见了那具尸体。
①译者注:“绿巨人”,原文Incredible Hulk,即路易斯·莱特利尔导演的好莱坞漫画电影《绿巨人Ⅱ:无敌浩克》中的主人公,此片二八年上映。此前李安导演的《绿巨人》曾于二〇〇三年上映。
就连牢房老大对一号牢房也心存畏惧。恩纳玛比亚和同牢房一些能够出钱洗澡的人,用盛过油漆的铁桶贮满水,拎到院子里去擦身,警察就在一边看着他们,还常常冲着他们叫喊:“别洗了,否则把你们关进一号牢房!”一号牢房是恩纳玛比亚的噩梦。他不能想象还有比自己这间牢房更可怕的地方,这间牢房里塞满了犯人,他经常被挤得只能贴着四处开裂的墙壁站着。墙壁缝里全是小虫子,咬起人来非常厉害。每当他叫喊起来,同牢房的人就称他“牛奶香蕉男孩”、“大学男孩”、“奶娃娃男孩”。
那些虫子个儿很小,咬起人来却挺凶。晚上咬得更凶。牢房里的人都是脑袋顶着别人的脚丫子,侧着身子睡觉,只有牢房老大能够整个背脊躺在地上很舒坦地睡。也只有牢房老大可以享用盛在盘子里的木薯饭①,享用每天送进牢房的菜汤,其余的人只能每人喝两口。这是恩纳玛比亚关进去的第一个星期告诉我们的。他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不知墙壁里的虫子有没有咬到他脸上,不知他前额蔓延开来的丘疹疱块是不是受到虫咬的感染。有些丘疹疱的尖顶上已经渗出了脓水。他一边抓挠一边说:“我今天不得不坐在一件雨衣上,一直坐在那上面。厕所都漫出来了。星期六才冲厕所。”
①译者注:原文为伊博语,指一种由木薯块茎粉做成的食物。
他的声调像演戏那样夸张。我很想叫他闭嘴别说了,因为他好像很享受自己这种没有尊严的受害者的新角色,因为他不明白:警察允许他出来享用我们带去的食物该有多么幸运,那天晚上他在外面喝酒是多么愚蠢,而他被释放的几率是多么不确定。
在他被关进去的头一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去看他。我们坐着父亲那辆旧沃尔沃上路,因为我们觉得母亲那辆更旧的标致504在恩苏卡校区以外行驶不太安全。当我们驶过路上的警察岗哨时,我注意到父母的不同表现——难以捉摸,但确实不同。只要我们被粗野而贪贿的警察拦下检查,我父亲就不再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了。他从不说起我们被警察延误了一个小时,就因为他不肯向他们行贿,也不提起警察拦下那辆巴士的事儿,当时我那漂亮的表姐奥杰奇正在那辆车上,他们把她一个人拽出车外,骂她是婊子,因为她有两个手机,又向她索要钱财,她在大雨中跪在地上求他们放她走,因为那辆巴士就要开走了。而我母亲也不再嘀嘀咕咕地抱怨了,这都是一种更广泛意义上的不适症状。我的父母都沉默不语了。他们不再有以往那种感觉,以为不再批评警察似乎就能让恩纳玛比亚早日获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