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暴雨将至(5)

老人常和我说，不要想得太多，即使你绞尽脑汁，算尽一切，也不知道明天的黎明会为你带来什么。于是，有一天的黎明带来了湖地人的火炮。
我不恨那些脸上涂着油彩的湖地人，年轻的我从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是从没见过我们这些下巴刮的精光的峦地人的。在伯爵大人的命令下，我们要去夺回“在几百年前属于我们的土地”，他们在各自族长的号召下，要保卫他们“苦心耕耘了几百年的领土”。于是今天，我们兵戎相见。
我永远无法忘记，在那个湿冷的黎明，灼热的炮弹让树木上的露珠沸腾，让大地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哀鸣。我抱着老人残缺的身体，漠然的看着乱作一团的战友们。军官们嘶吼着集合着自己的部下，战马嘶鸣着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一个人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把我拽离老人逐渐冰凉的身体，推进了一个满是陌生面孔的队伍，随着一声凄厉的哨声，我们冲向敌人的阵地…
我不知道自己射击了几轮，只知道手中的枪管烫的难以抓握，我不知道自己刺死了多少人，只见到枪上猩红的刺刀扭曲而变形。待到战斗结束，我方才如梦初醒般盯着这片染血的土地，尸体在这小小的山岗上叠了一层又一层，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峦地人，有穿着花绿色制服的湖地人，有老人的，有孩子的。在审问幸存者时我们方才得知，被我们歼灭的敌人是这片土地上最后能够组建起来的抵抗力量，他们的父亲，兄长早已在早前的战斗中抱恨而终。

俘虏中的孩子们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这些“穿着丧服的乌鸦亡魂”，那时湖地人对峦地人的蔑称，而年长的俘虏则沉默的坐在地上，悲痛的望向南方，那是上次战斗中我们斩杀他们将军的地方…我们将战俘们集中起来，咒骂声，哭嚎声，求饶声，都随着一阵猛烈的枪声而归于沉寂。
旗帜，火光，滑膛枪。多少百姓再也无缘下一个黎明的微光。
我们的文明是坚船利炮，他们的野蛮是那样卑微渺小。
“马洛军士，哦不，现在该叫您少尉了。”一个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少爷！”我抬头看向来人，年轻的贵族拿着两杯红酒，走到我跟前。
“军令如山，赎属下再不能为您效力。”我鞠躬说道。
“我会给您写信的，少尉先生。祝您一路平安。”少爷把手中的斟满红酒的杯子递给我，他若有所思的说着，我们二人随即一饮而尽。
第十三日，
辞别了伯爵大人的儿子和那栋黑色的宅邸已经过了整整一周，我和随行的两名列兵终于穿过了峦地的丘陵和山路，走进了五年前占领的湖地，此时它已经被命名为峦地伯国的西境行省，在穿过沼泽与平原后，我们终于到达了501部队的指挥所。工兵们用石头，泥土和树木垒起了一座简易的军用堡垒，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座临时的、不够牢靠的堡垒意味着进军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