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龟(3)

我写到这儿时，你又从盒中爬出来了。
我的善意，高中学生的善意与怜悯，或许很可能就是一种自我感动，目的是让自己从中获得快感。现代青年很善于获得快感，他们沉溺于精神上的自虐，“品尝痛苦”，以获取好似成为成人一样的骄傲与满足；他们在舒适圈安逸的批判着社会制度，人际关系，以获得高高在上的成就感（我就喜欢这么做）；同时他们又追求金钱，追求地位，追求一切可以“追上且超越他人”的事物。他们目的就是把别人狠狠踩在脚下， 然后撒播善意和怜悯，最后品尝自认为的，在人际交往中“莫大的损失”：真是太爽了。
痛苦怎么会在我们头上？龟啊，我把痛苦强加于你，别怪我。
我太自私了。
当快感散去，事物对我们来讲就成为负担，成为不必要的，谁都想甩脱的责任。于是龟啊，你既没得到更好的食料，也没得到更大的饲缸。你只是继续被囚禁在塑料食盒里，在别人需要时，充当一个排泄快感的玩具。
但你不知道这些，龟啊，你只知道自由，你只知道阳光。食盒的缺口成为了你唯一的出路。
你要出去。
4，
龟啊，这话不是对你说的。虽然不是事先但我也要声明，上下文提到的，许多令人扎眼的字句，我都不反对，我也生活并享受在其中。我只是叙述出来。

就像我。在我与别人交谈时，“龟”一词就成了忌语，取而代之的时大众的，具有侮辱性质的“王八”。我也生活在追求快乐的舒适圈中，快乐而舒适。虽然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我们未来要面对自己的渺小，但现在我们还可以自大，我们还有自大的机会。
所以这一章要从我说起，龟啊，我目睹过你的越狱：你把爪子勾上缺口，然后——就像是有神力一般——一下站直，扒过边缘，把龟壳卡在缺口中；接着你就像游水一样努力摆动着四肢（像是人被绞刑时努力踢蹬着双腿），最后，你背身翻下饲缸落在抽屉里，娴熟的一扭身子，来到广阔无边的新世界。
我目睹了生命寻找自由的伟大奇迹，然后叫了一下饲主，把你捉回去。你就此又回到监牢。
我写到这儿时，龟啊，你缩着脑袋窝在阴冷的缸里。
原谅我，龟啊，我知道你想要追求自由，但你已经没有自由了，你的自由早被抓去——因此我会抓你回去。我为此编好了无数个理由：你在教室里乱爬会引起骚动；你去校外的河沟里活不过一天；而如果你活下来了，只会引发更麻烦的物种入侵。
但这些都是理由。龟啊，你是自然予我的惩罚，在你面前我只能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