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命的老人(2)

时间来到动荡十年，他和任姑娘结婚了。同年，父亲过世了。但因为一些因素他没来得及赶回去，他也因为这事念叨了一辈子，说自己不孝顺，他后来把母亲接到了身边。特殊时期，他和任姑娘免费去了北京，见到了首都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被调到了乡政府抓教育工作。小小的一个地方，他管理着12所学校。但他没给任何子女安排过工作。有一次和同事去内蒙出差，同事因为好面子硬要和别人拼酒，他上去就把同事的酒拦了下来。后来同事因为这事感谢他一辈子，总是在说，没有他我就死了。
就在工作稳定，生活逐步向好的时候。任姑娘因为误诊去世了。留下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妈妈还有五个孩子。每每说到任姑娘，他本来浑浊的眼睛泛起了几丝光辉。他从不说想念任姑娘。也不因为此事哭泣。他也不常说，甚至不愿说。他只会偶尔在酒后翻出一本老相簿，慢慢看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兴趣盎然地让孙子猜哪个是她奶奶，全然不顾任姑娘根本没来得及见他俩的孙子。他和任姑娘应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让他后半生孤身一人从未婚娶。
世纪之交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时期。四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女儿也早已嫁给了好去处。老母亲也还在世。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在黑土地不仅扎下了根，还开了花结了果。
可老天爷却在后续二十年跟他开了些许玩笑。他先送走了老母亲，然后又没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还好，生病之后他没怎么太照顾过。但三儿子无妻无子，自从患病后，就由老四一家和大姐照顾。在三儿子的最后一年，他又翻起了几十年没看过的老医书。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老三。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没认命，他执拗地要凭自己一个人把老三从地上扶起来，尽管自己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气力。后来老三走了，他就垮了。他脑袋眩晕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时间好像一张网，网住了他的大脑不要继续前进。他是旧时代的见证人，新时代也并没给他留下糖，却总是一把一把地塞给他苦瓜吃。他也总是不动声色地把生活这锅汤慢慢熬下去。他就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给后人讲从前的故事。

他这一生，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是长辈，是老师，是官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当他总结他的一辈子时，他埋怨过父亲，当年误诊的医生，以及给他使绊子的坏人。但他更感谢自己，他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着自己靠着一身本事从河北闯到内蒙再闯到黑龙江生根发芽。
他的故事说不上出彩，但他还活着。他还有自己的路要去走，他总想着回内蒙，回河北。也许在他的梦里，他还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在梦里挥斥方遒，汪洋恣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