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荣(2)

再也没有比蔓儿的笑靥后那枚映出鬓角散乱的发丝的夕阳更美的物事了，如果一定要有，那就必定和蔓儿息息相关。
蔓儿如一方净水做的镜子，哪怕是飞鸟掠过，都是一种亵渎。
当这样的一个姑娘，轻轻地拉起他的手，嘴唇贴近他的脸颊，轻轻一口。不是要从他身上剥离什么，恰恰相反，是给予，把一方净水分出极细小的一泓，漾在他那因紧张而深陷的颊窝里，小戎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热切的东西要注入自己的体内，把自己变成这热切的延伸、乃至成为另一份热切，而当那颗心怦然靠近的时候，小戎的脑中就已经只剩下大片的空白了。
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也许真的是在做梦，近在枕边的家乡不久后又变成遥远的家乡。
小戎还是一人，因为蔓儿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
《圣经》里提到：“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于蔓儿而言，自此以后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与从前大不相同，小戎是将她带入新世界的信使。蔓儿真的像藤蔓一样，与一棵名叫“小戎”的树缠绕结合，树冠上开着共同的花。
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小戎要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在盥洗池里洗漱，教会她电子灶的使用方法，什么样的衣服可以用洗衣机，而另一些就只能手洗，就像那时在家乡河边一样。

蔓儿生活在小戎精心构筑的温床里，在这个地方的生活里所有的不如意都会有小戎先细细咀嚼消化一遍，再反刍似地吐露给蔓儿，于小戎而言，好像此刻他说的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倒是他、还有蔓儿，却好像未曾真实存在过一般。
一天又一天，这种感觉，让小戎想起从前无数个不真实的梦，现在这些梦因为蔓儿的到来，好像一瞬之间全都有了实体，根本来不及让他慢慢消化，而是愁云覆日般阻塞他的喉头，甚至令他不能呼吸，一方面，他仍要大口吞吃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另一边，他还要不停反刍，虽然他已吐不出任何新鲜的东西。
为什么呢？有一种毒素开始蚕食他，他确信这是因为蔓儿，自蔓儿来后，独属于他的生活的一切就面目全非了。
小戎打定主意，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蔓儿赶走。
藤蔓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扼住树每一寸还在生长的肌肤，爬到比树冠最高处还要高的地方，肆意夺取本属于树的阳光，而开着独属于它自己的花，小戎觉得，蔓儿就是这样，她绝不是什么宝物、什么美梦，而是一个美艳的充满性和冲动的枷锁和诅咒，这磨灭了他对生活的爱，他已现疲态。
那么，最好的办法又是什么？绝不能见到雨滴，绝不能见到蔓儿的眼泪，那样美的肉体，如果落下泪来，是一件多么不美的事！小戎想到公交车上褪色的广告纸，如果一个下雨天、司机忘了关那一扇窗户，雨伴寒风吹打进来，那本就因日晒而面目模糊的封面女郎，又会是怎样一副惨状？那将是纸片、胶水和塑料的遗骸，再无任何可供以幻想的留白，只剩下些腐烂如泥的花花绿绿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