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牝马（1）(2)

不单单是目睹。去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只要投注目光，不管怎样总会收获到一片景致的。但是看只是旅人的姿态。换句话说，看者永远只是俯瞰的眼睛，如同悬浮于虚空中的透明眼球，如同摆弄前定和谐的绝对者。
但穿过结界可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与其用平行世界去形容，不如说结界乃是此界的伤口：被遗忘者、被遗弃者、被排斥者。凡是十字路口的荧幕上出现的不一致性，皆如无光的夜一般于语句的无调性断裂处隐匿着。现实亦不如空谈家们口中所谓的“大一统”一般顺滑，原子的偏斜亦不是一种统计学的精妙所能综合的，届时乃是僵硬的诸范畴失修脱落之际。
然而此般伤痕于我，则尤为显眼。直视这片宏伟璀璨的星丛，探求者渴望徜徉于诸天体间超距作用下连续的和谐，于是便一厢情愿地为其中填充着唤作各式名称的以太。然而我明白，当视域的天空与无垠的宇宙交相合一之时，在那灯光明灭一隅的结界，于那终将搁浅在破碎的滩涂上的，唏窣作响的黑夜，它正向我低语。
“——欢迎光临。”
一阵带着恶寒的战栗沿着脊椎爬向脑髓，将梅莉拉回现实。
只不过是那酒馆老板用着干瘪的声线例行公事般地迎客罢了。
新来的客人身上裹着厚重的大衣，圆顶礼帽的帽檐压得极低。在昏暗的酒馆中看不到他的脸。
这人随意地在吧台上找了个位子背对着梅莉坐了下来。从角落望去，只能看见一件带着帽子的大衣矗立在高脚凳上。

门外，归航的汽车毫无顾忌地打着远光灯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刺眼的亮光将暗处的座钟照亮：凌晨三点五十分，以及一张在酒精与疲惫的浇灌下状若枯槁的面庞。
继续小口地抿着杯中的酒，除却在举杯时望着自己倒映在酒杯中的面庞，梅莉还不时地向那新来的客人瞟去。
吧台前的高脚凳排列在走道上，那人光是坐在那，硕大的大衣就已经把大部分光线遮挡去了。
就跟日蚀一样令人熟悉。梅莉想到。
到底说来，这股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意识受着重力开始下坠，望向时间深处，望向曾经纷至沓来的每个瞬间的深处。
跟那件大衣一样厚重，蛰居一隅的黑暗自眼底延申。特洛伊密林深处埋葬着旧日萨满的一捧泥土，那寂寥的黑夜，如母亲一般的，阴性的大地。那寻求宁静者必然渴求着的，枕藉于神圣橡树的肃穆之上。
然而灰烬却是在黑暗中燃烧着的，那抹黯淡的光晕：炙手的夜，向着薪柴燃烧的夜，如一匹通体乌黑的牝马驰骋于这黑夜，来自黑暗之地的蛮族的马。在矫健的的马蹄下踩着的，是罗马军团士兵凹陷的胸膛：去踏破平滑的肌理。于是荒原破裂，岩浆迸发；海床抬升，荒岛显现；踏碎的胸骨与模糊的血肉搅成一团，兀自倾洒的鲜血浸透大地，不久便成了的苍蝇与蛆虫繁衍生息的温床。我知道，黑夜包裹不住这匹狂乱的黑马，但是黑夜依旧睥睨着一切，凝视着一切，黑马勾勒出了地平线，而黑夜则借着战栗的眼睛凝视着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