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1950clip(3)

孙女是抱有希望的，她觉得奶奶只是那天晚上被吓着了，多跟她说说话，平复一下心情就能没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那个总是气定神闲，在鞋垫上勾花样子给她看的奶奶不复存在了，被一点点地从白胖的身体里抽出来，就像拿走了柴火的一锅水，怎么焐也不能避免热气一丝丝地消散。她感觉到害怕。 奶奶能表达的东西越来越有限了。有时她说话说到一半就忘了接下去说，让人摸不着头脑。白天大家都出去干活，但又放心不下老太太，就让一个媳妇在家里伺候她。傍晚干完活了，包兰敏照样来到奶奶床边兀自说话，这时老太太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里流露出高兴的神采。包兰敏心里又活络起来，她觉得奶奶还在，还没有离开自己。随着天气的转凉，奶奶的病终究无可避免地加重了。她的言语简化成了仅仅表达诉求，半句话或者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这时人要伺候她，须得包兰敏在一旁当“翻译”——只有她才能准确知道奶奶言语里的具体意思。

同时她细致地观察到了奶奶面容上发生的变化——眼睛和嘴都往一边歪斜着，动作的时候脸上很别扭地拉扯，仿佛难以控制。本来是小脚，不方便活动，又兼生病，奶奶一下床就要摔倒。到后来她只能长卧在床上，擦洗身体和饭食全要人伺候。
包兰敏负责照顾晚饭，那天她从碗里盛一勺米粥送到奶奶嘴边，只见老太太艰难地牵拉脸上的肌肉，但在含住勺子之后还是不受控制地将嘴抽向了另一侧，米粥混合着口水一齐淌了下来。奶奶瘦了许多，她的眼睛往下骨碌一转，瞬间流露出痛苦和惊愧的神色。老太太深而发红的眼眶中有泪水溢出来。
包兰敏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奶奶哭，就是妈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哭过。奶奶哭不出声来，但身体在抖。包兰敏明白她一定是“不知足”了才会这样。她一下子陷入一种恐慌之中——最“知足”的人也“不知足”了，人就算这辈子追求到“知足”，看来也得有“不知足”的那一天。那人活着有什么奔头呢？她一下子失去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离开奶奶的那间屋子，躲到柴房里面哭了好久。
来年开春新的厢房才落成，不久之后奶奶走了，走之前突然回到了从前的清明温和，恢复得与平日并无二致，仍旧支着小脚下地走路，还拿起针和绷子打算绣几下。最后一大家子人守在炕边的时候，奶奶说了包兰敏心里一直想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