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1950clip(2)

除过干活，包兰敏还记得她奶奶。说起奶奶，包兰敏就想到一个脸色粉白的胖老太太，斜在厢房的炕上缝缝补补。冬天的时候冷，包兰敏不愿意跟妈和姐姐在厢屋睡，奶奶就让她来坐北朝南的正屋里，跟自己在一个炕上。过去窗子格是纸糊的，呼呼地往屋里灌风，她睡觉的时候身子一缩，奶奶知道是冻着了，就把被子掖到她身下，自己宁可露着一点缝。等到孙女的小小身躯不发抖了，奶奶才安心睡下去。
那时候谁家都有一大堆孩子——算上后来包兰敏家新添的，一共兄弟4个，姐妹5个。包兰敏记得奶奶对哪个子孙都很不错。奶奶是小脚老太太，4岁上爹妈不幸死了，从小跟着哥嫂一起过活，气和累都没少受。后来婆家单单相中了她的一双小脚，她就从别的县嫁到了东坝。来到这里之后独当一面，有了一番自己经营的事业，并不受气，日子比之前好了许多。儿子、儿媳妇，后来又有了孙子、孙媳妇，对她都够仁义，因此即使不免吃或大或小的亏，奶奶也总不着急动气，仍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包兰敏最常听奶奶说一句话就是，“我有你们可是知足了。”
她当时很小，没人教识字，成天跟在奶奶身边，于是她的认知里“知足”就成为人生的最高追求——人就为了“知足”活着。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长大了之后也要跟奶奶一样成为一个“知足”的人。她还分不清词性，不知道这个词表示的是一种状态。于是在她早年的语言体系中，“知足”可以代指一切与“好”有关的意思，偶然吃一回鸡蛋，她就说这顿饭是“知足”，家里人并不知道这背后的缘故，只觉得她对这种人生哲学无师自通，颇感到惊奇，也有人拿这个戏谑她：

“二姑娘，二姑娘，你今天知不知足啊？” 包兰敏听罢站在院中央，抬头冲天空喊了一句：“知足！我可知足啦！”
院子里荡起一阵哄笑。
雨季，三海县多冰雹。有一年夏天雹子下得大，天降一块块如鹅蛋般大小。冰雹下完，半夜雷电隆隆作响，奶奶睡不着觉，担心出什么问题，就出门查看情况。正好厢房的一面土墙吃不住狂风暴雨，在奶奶面前倒塌。家里人听到一声巨响都连忙跑出来，发现奶奶瘫坐在地上，裤子浸在水里，腿上有几处因为摔倒擦的伤，所幸没有被土墙砸到，厢房也恰好没有住人。大家把老太太抬到屋里，七手八脚地擦身子喂姜水，忙活一通。有人嗔怪她不该在这天气随便瞎出去，可是她没有应答，家里人这才发现老太太给吓得不轻。那之后奶奶的眼神就愈加发直，说话也没有那么温和清晰了。妈告诉包兰敏多跟奶奶说话，于是每天干完活之后包兰敏把小篮子放在屋角，就来陪奶奶唠嗑——无非是今天劳作的流水账，自己捡了多少麦穗，拿鸡蛋时候被啄了一口，收花生的时候那个茎顶上的小花有多好看——但不管说什么，最后一定不忘了一句“今天我也可知足啦！
”奶奶听得津津有味，一开始还能会心笑笑，有时接上一两句交谈，但是越往后她越迟钝，包兰敏讲完了好久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