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三十】(4)

这个悲者也是一个时代的天造之材，超乎常人的天赋加上日以继夜的勤勉使得他创造出了梦境深潜仪这样的禁忌科技。在通常，深潜入自身的梦境之中还远远触及不到禁忌的范畴。可对于这个物种，梦中所隐藏的世界乃是当之无愧的禁忌。在那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个体、同时也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个体的梦境之中，藏着能使整个文明的意义顷刻幻灭的神意。
悲者极度忘我地深潜入神的梦境，他不吃不喝，通宵达旦，甚至有时候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差距，甚至有时醒着还自以为自己是那位头上长满了黑色毛发的异族人物。有一次，他竟然分不清自己伸出的是五指可屈伸的手掌还是黑色尖锐的爪子。他口中讲出的语言也经常混乱不堪。他的精神极度错乱，疯疯癫癫地预言世界无意义。这一切都使他身边的个体感到恐惧，他们害怕他，以致于躲得远远的，害怕他脑海中无尽的谵妄会突然溢出将他们一口吞没。
在极度稀有的清醒时刻，悲者独自悲观地排列着那些无序的破碎梦境。毫无疑问，悲者的学习能力极强，他就像块干枯的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着梦中的认知。他逐渐掌握了神的语言，也逐渐理解了神的喜怒哀乐。他仅从那些只言片语般的段落中就已经知晓了真相的大概。但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想法，难道千万年只是一个泡影？难道先辈伤痕累累地爬出洞穴只是一个老师在课堂上展示给学生的全息投影吗？他不相信，也不想相信。他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了起来，几近疯狂地给那些梦境排序。悲者心中带着一种几乎哀求的意味，他哀求这些梦境经过不同的排序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然后事与愿违，最后他疯了。

通过现实，神要成为他们；通过梦境，他们要成为神。这就是神意。在这样的一个看似轻描淡写的含义面前，整个文明的演进不过是为了带领神去成为他们的一员，而神的意识就存在于他们所有个体的意识深处。眼前这令他们引以为傲的文明，不过是一场历史的重现，一个早该消弭于过去之中的海市蜃楼。
陷入疯狂之后悲者没能活多久，他在无尽的消极之中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在了房间里。对于这个必将发生的悲剧，悲者的女儿无可奈何。她满怀悲痛地以异于常态的冷静无视了悲者死前对她的委托与警告。悲者在弥留之际要她毁掉自己的所有研究成果，并且连哪怕一眼也不允许她看。
出于好奇，或者出于憎恨，她看了那些不再凌乱的精神片段，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拜读了自己父亲的所有书籍遗留。正是这样一位不凡的母性个体，从无到有建立了封启者这个组织。
这个神秘的组织就像是整个文明的影子一般，踩着这个文明的脚后跟前行。他们潜伏在文明中的各个阶层，在最大限度维持文明演进的前提下，封存神启，埋葬神意。
就如同悲者的女儿所言的那样，不论这个世界存在的目的有多荒谬，但是当下的我们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是真的，我们的情感是真的，我们的信仰也是真的。即使我们的文明每天就将不复存在，可眼前这一刻却货真价实。生命不应该被虚无缥缈的东西击倒。难道那笼罩在整个文明头顶的梦境不是所谓的可怜的神对于自身意义的渺小执着吗？我们作为摆开宴席招待外族的东道主，怎能在低级生命面前失了志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