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组】象牙鼓(2)

她抚摸羊角，挤下母羊的奶水，盛在一只挂着晨露的木桶里向我走来。
山羊舔着她流下的€血€迹，白毛沾着零落的红色。€血€液被涨落的水冲到田间，随她踩踏流水的缥缈的跫音一同流向我。后来搅动流水的声音戛然而止，万籁阒寂，她左手舀出一勺羊奶向我递来，垂下的发丝散发母羊分€娩新生的气息，湿润的黏腻的，像冬日雨后翻动芭蕉叶下红壤，掌纹渗出湿冷细汗。我接过木勺一口饮尽，画笔掉落稻田，油彩结块斑驳在水面上，刚调好的檎丹色块甩到脖颈处，勾勒动脉盘绕骨€血€的痕迹，凝固。递回木勺，触碰她的左手，金链摇晃声音清脆如两块教堂彩窗的碎玻璃互相碰撞。
她把我陷入田泥的身体拽出来，好像打捞久坐河塘的破朽雕像，衣裙沾衣随风飘摇变成溢动的千里江山图，泥间生长田螺，黛色的壳嫩白色的肉。
我当时穿着熟柑橘色的裙，露出双肩，碎布料盖住双臂与双腿，每日泡在水中画一片久废的吊脚楼。我几年前游历到此，正是秋季，天晚无月光，只能看到山影树影，摸到水留在山石上，山石嶙峋滑腻如蛇的肌肤，一路割伤脚板小腿手腕小臂。没有办法找路出山，只能停留一晚。我顺着山石向下走，身上的豁口流出鲜€血€，少量而不止，跌撞爬下群山身体脱力滚进水田，听见群羊嗥鸣，月亮升起，微弱月光下只见到一片吊脚楼挂在水边山间，远处风声敲动鼓楼高挂的大鼓。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披头散发浮在稻田间，被高大的稻禾包裹其中，身上伤口全部愈合，不沾一丝稻泥，像新生胎儿脱离母体，脐€带断裂。我记下这里的位置，过了很久后复寻，寻过一年，跋涉来此，本以为这里只剩下慌颓的村落，恰好一片残败的吊脚楼被牛羊啃啮，一座风雨桥半段塌陷，一座鼓楼涂漆凋落。

直到她从卧室走出，瞥一眼正在画画的我，挽起袖子扎一个发髻，鬓间插€上一把银簪，头上带着银冠，走起路来金属摩挲摇晃。
我见到她，一双绿色的眸子看向我，好像能吸去人的全部魂灵。我跪在泥中亲口勿她的左手，金链硌唇，膝盖骨扎在冰水中刺痛难耐。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里总是在下雨，你的金链竟然不会生锈。她右手顺着我颈部的油彩滑下，双肩和€裸€露的前胸，回答说，因为这里的所有都生锈了，土生红锈，山生黑锈，所以我就不会生锈。一双绿眸盯着我和画板，眨一眨，勾起嘴角，我看到她抿起两片唇，薄薄的，苍白的，留下浅淡粉色，手也冰冷。我那时是原本在此生长的村妇，采稻时偶然从棕灰色的湿润泥土中掘出一块养晦千年的玉，此后日日供€奉，满心赤诚感念人间，以致家家供€奉，香火旺盛。
她说，你起来，水里冷。
我见她迈出河塘上岸，从衣兜中拿出红色野浆果喂围上来的山羊和水牛，收起画板跟上去，说，你家，我怎么爬上去？
她回头看我，思索，你说吊脚楼？有梯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