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鱼鱼(2)

廖岐喻逞能的本领大的出奇。
脱到只剩一件白色内衬衣和腿上幼童常穿的那种小短裤。我戏谑地看廖岐喻在河南的冬天里如何用气愤与寒冷和解。
“穿点吧。冻拐了可没人救你。”
廖岐喻突然狠狠扭头，对我怒目相向。
“辫子，你别管！你瞧好了，这是鱼，鱼拼命往大海里跑，不只是为了吃食和繁衍！十六年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不信。这样么,辫子,拿眼镜盯仔细了！我就示范一遍！”
“只示范一遍”。
廖岐喻这时做出起跳姿势。我只从坐着的泥地里站起,走过去脱下身上的棉袄准备盖住她。我当时却死也没想到她真会毅然决然了。
⋯⋯扑通。
“老陈，你记住。你间接地害死了两个孩子，还都是天才一类的，你死有余辜。
老陈，你在地之灵应该常难安息吧。我明白，廖岐喻肯定不会咒你，因为她感到死出了所谓真理，忙着在愚铸的深海里拼命摸索。廖岐喻慷慨性命去证实了你谎言的欺骗性。
她就像鱼一样，眷恋的不是世界，而是海洋。
廖岐喻值得羡慕,最后一刻她为信仰欺骗而幸福着。”
⋯⋯
2022年春天，我把病床上的廖岐喻叫醒。
“把氧气管拔了吧，咱俩一起偷偷逃走。”
我害了她。
“逃走？去哪儿，去干啥？”

“去菜市场，去看你小时候最爱看的金鱼群。”
廖岐喻病态的灰白色的脸稍微红润了一些。
我害了她。
“这可是你说的，小张，你可得对我负责！嘿嘿！”廖岐喻顺势大力掰开氧气管，掀起被罩，没来得及穿上鞋就拉着我的手向外冲。
仿佛病房是一个不再有水的鱼缸，我和廖岐喻都疲于奔命，朝着另一个绝望之都游去。
可是我害了她。
⋯⋯
廖岐喻站在鱼缸前，百无聊赖地用手引着鱼不停到这边来，那边去。看得出来，缸里的鱼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全都饿得发光了，有些大鱼已经开始翻身圆寂。缸里大鱼小鱼群群腾转，我看着廖岐喻专注的可怜模样。她的眼里有不真实的彩虹，彩虹上好多颜色在浮动洄游。
⋯⋯
“我看着金鱼，希望金鱼也看我。”
我不该害了她。
我多希望自己没有从鱼缸中跳出，没有无端跳进廖岐喻平静的生活里。
我更希望自己是喧杂菜市场里已被削鳞去肚的成品，等待明天，等待买主，等待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而不是淹死在廖岐喻的病痛中，无能且无力。
游啊游。
⋯⋯
大家都难过啊，作为鱼，那种剖心支腹的爱。
都在如蝉茧般鱼泡噼里啪啦的毁灭声中复活。
请给我鱼的爱。